第33章 芒種(2)(2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045 字 8個月前

鬆格那頭呢,還惦記著那把懸而未落的鍘刀。她去找了小富,沒指望能套出什麼話來,就是去咂摸一下禦前當上差的反應。太監都是人精,他們長著比狗還靈敏的鼻子,隻要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立刻就能上臉。

“噯,諳達……”鬆格挨在一個帳篷邊上,見小富經過,壓聲打了個招呼。

小富一看是她,將手裡的托盤交給了邊上的小太監,自己對插著袖子過來,說:“鬆格姑娘,你主子讓你過來的?”

鬆格說不是,“我們主子從昨兒回來就恍惚著,也不肯開口說話。我琢磨許是出什麼事兒了,特來問問諳達,好叫我心裡有數。”

小富說沒什麼,臉上還帶了一點笑,“八成是趕路累著了,這才懶開口。”

“那……沒出什麼岔子吧?”

小富還是搖頭,“沒啊,都好好的。”

這鬆格就鬨不明白了,敢情罵了皇帝就這麼黑不提白不提地過去了?要是當真這麼心寬,也不至於隔三差五給她主子上眼藥吧。

“噢……”鬆格糊裡糊塗說,“那成,謝謝諳達了。”

小富點了點頭,臨要走的時候還很好心地叮囑了一句:“荒郊野外的,人員又紛雜,不像在宮裡頭。你仔細伺候著,夜裡警醒點兒,留神有蛇蟲。”

鬆格噯了聲,轉身回她們的小帳去了。

“主子,”她對嚶鳴說,“奴才覺得萬歲爺可能最後也沒琢磨明白,您罵了他什麼。要不小富還笑嗬嗬的?早張嘴咬人了!”

鬆格的腦子還是簡單了點兒,她要真這麼想,就是把皇帝當傻子了。嚶鳴也沒特意去同她解釋什麼,她唯一惦記的,就是那口說好了要還的燉鍋,最後下落不明了。她想喝口熱的,從昨兒到今兒,她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再這麼下去不等皇帝殺她,她自己就枯了。

還好,後來有人給送了蘇造肉和燕窩來,這回什麼也管不上了,燕窩就窩頭,味道居然還不錯。

隻是這一夜睡得熟了點兒,簡直從未如此暢快過。等到第二天黃幔城裡所有的帳篷都收拾乾淨的時候,她們的小帳依舊堂而皇之佇立著。

最後還是三慶過來,隔著門簾說:“姑娘,該醒醒啦,咱們得開拔啦,禦駕在等著您呐。”

沒多會兒人從帳篷裡出來,大概是自覺睡過了頭沒臉見人吧,頭上頂著孝服,很快鑽進了馬車裡。

倚著車圍子的嚶鳴到這會兒還暈乎著,馬車晃動,她的腦袋也跟著晃動。她拍了拍腦門,“今兒怎麼了?”

鬆格也迷糊著,“奴才覺得,咱們可能是被下藥了。”

這個推斷很正確,嚶鳴也十分認同。燕窩就窩頭,天下哪來那麼便宜的事!她抬手捏了捏衣角,那枚萬國威寧的印章果然沒了,她歎了口氣,“鬆格,你的針線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這麼輕易就叫人把印摸去了。”

這方印是太皇太後暫借給她保命的,那麼珍貴的東西,是英宗皇帝臨終留下的唯一念想,對太皇太後意義非凡。如今弄丟了,回宮後無法交還太皇太後,那麼這條小命不必皇帝去算計,自有人把她大卸八塊。

車輪滾滾,碾壓過禦道,遇上石子便發出沙沙的聲響。皇帝半靠著引枕,一手舉書,一手將印掂在指尖。萬國威寧……這枚印他在多年前見過一回,時候久遠,記憶已變得模糊,隻知道這印章名頭雖大,卻是英宗皇帝自己刻製的閒章。玉石龜紐上,一刀背花刻得略深了些,彼時英宗皇帝的眼睛已經不怎麼好了,才會略略壞了品相。

皇帝在印上輕撫,心裡有小小的得意,那種得意竟比壓製了朝中暗湧還要令他高興。為什麼呢?大約因為朝堂上都是老對手,已經失去了新鮮感。而這個新對手,是可以動用孩子式的惡作劇去坑害的人,必須小心翼翼捉弄,因為若使了大力氣,她可能就灰飛煙滅了。於是皇帝享受她的驚訝、惶恐,甚至是眼淚。看見她哭,他會產生既心虛又快活的自豪感。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反正就是想欺負她,想儘辦法,且手下留情地刻意欺負她。

她這會兒大概又急哭了,皇帝臉上漾起一點笑意,若不是因為法駕在前行,他恨不得把她召到禦前來,看一看她失魂落魄強裝鎮定的樣子。可他得沉住氣,誰先露馬腳就算誰輸,這上頭皇帝是行家,從來不遜任何人。

其實有這樣一個小玩意兒調劑枯燥的帝王生涯,也很有意思。皇帝對有趣的對手一向充滿耐心,就算她前天晚上口出惡言,他也沒有動用公權把她怎麼樣,總算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了。接下來呢,就等著她來跪地求饒,隻要她哭一鼻子,把印還給她也沒什麼,總不好當真惹得太皇太後大怒,要了她的小命。

可是皇帝等著她找上門來,從一早開拔等到進入鞏華城,都沒能等到。

鞏華城從前朝起就是帝王行宮,後來為了謁陵方便,便將這裡改成了暫安帝後梓宮的地方。這座城池很大,朝廷派兵戍守,駐紮有鞏華城營,皇帝禦駕從城門進入,禦道兩掖跪滿了人,其中便有內大臣和軍機處提前到達的官員。

啪啪,馬蹄袖打得山響,納辛叩拜迎駕後上前來,嗬腰道:“皇上一路辛苦,奴才已安排好駐蹕事宜,大行皇後靈駕奉安所需的鹵簿、冊寶、楮城等,也都預備停當了,請皇上放心。”

皇帝頷首,由諸臣簇擁著進入扶京門,途中回頭望了眼,竟沒看見嚶鳴的身影。

嚶鳴呢,知道預備行在的管事大臣是阿瑪,可說心裡有了底。無論如何有自己人在附近,不管能不能撐腰,她膽兒都壯。鞏華城是行宮,論規矩的森嚴遠不及紫禁城,她在安頓好了住處後,還能悠閒地出來轉上一圈,感慨一下城池的古樸,和遠處山陵的壯闊。

又是日近黃昏,殘陽從角樓伸展的垛口堪堪照過來,把對麵的城牆分割成了一明一暗的兩個世界。嚶鳴走在昏昏的那一線,不經意抬頭,見有個人立在一方金色的光暈下。他也看到她了,微微一點笑意浮在唇角,那笑渦,像一朵金箔打造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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