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芒種(3)(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050 字 8個月前

就這樣對望著, 誰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原以為這輩子大約不會再見麵了, 沒想到在這遠離京城的地方又遇上了。嚶鳴想起上次走錯了路,迷迷糊糊走到內務府前的夾道裡, 那時候欽工處就在檻內不遠,她也偷思量, 若能見一見也好,至少話個彆,無奈他並沒有出現。如今出了京城,繞了一圈, 不妨又在這裡碰見了。大約是與紫禁城犯衝, 走出紫禁城,掌管緣分的神仙才驚覺,不該斷得一乾二淨吧。

海銀台百感交集,這個曾與他有過婚約的姑娘,在被迫退出後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他有很多話要同她說, 可見了人, 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如果沒有進宮一事,現在嚶鳴應當已經入了海家的門, 他們也已經開始屬於他們自己的小日子了。可惜, 匆匆的三麵,變成了一輩子最大的遺憾。當初定親的喜悅還沒有散儘, 很快就迎來了兜頭的冷水。這麼長時候, 他始終無法忘記她那天扭曲的笑容, 明明在瓊府花園說得好好的,結果等他預備妥當過大定的禮數,再去她府上的時候,見到的竟是她登上宮中小轎的一幕。

滿心悲涼,能與誰訴?納辛家的閨女進宮的消息,一夕傳遍了整個京畿。有人和他打趣,說“海銀台,你也不算虧,將來的繼皇後先和你定過親,連萬歲爺都越不過你的次序”。那次一向不愛動武的他,頭一回衝那些人揮起了拳頭,不是因為他們調侃他婚事不成,也不是因為他們對皇上大不敬,他是不願意他們的狗嘴辱沒了她。

當初她是一心一意要嫁給他的,否則便不會專程來同他說那些話。他感念她的一片情,以後他應當會與彆家的姑娘結親,但絕不會遇見另一個她了,絕不會了。

“妹妹。”他還是有些靦腆地微笑,還是這麼稱呼她,“真巧,沒想到你會隨聖駕先來。”

嚶鳴噯了聲,“真巧,你也在這裡……”

似乎除了“真巧”,再也沒有彆的可以形容現在的心情了。

海銀台艱澀地接了話,抬手指指萬壽山方向,“我負責皇後娘娘陵寢事宜……”

嚶鳴點了點頭,“我知道。”

兩個人望向對方,各自都有些尷尬。其實應該見了也隻當沒見,錯身而過是最為穩妥的。可果然遇上了,各走各路又似乎不近人情,畢竟彼此間坦坦蕩蕩,定過親是事實,天下人皆知,沒什麼可遮掩的。

“那天……”海銀台猶豫著說,“還是晚去了一步。”

直到現在他都在遺憾,如果早一天去,大定過了也許宮裡就歇心了。

嚶鳴也有些惘惘的,她看見他來了,但就是這一步之差,注定有緣無分。

她低著頭,神情略有些哀傷。從頭回見她起,她臉上就一直帶著笑,仿佛這姑娘一路走來從沒有任何坎坷,無論什麼時候都高高興興的。可這回不一樣,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而起,隻知道她不像往常那樣了,也許入宮後過得並不順心吧。海銀台心裡湧起不甘來,但又無可奈何,最後這種複雜的情愫化成了長長的歎息:“你好不好?”

嚶鳴點了點頭,“挺好的,一切都好。”略頓了下,忽然覺得自己這樣愁悶來得沒緣由,今天能見一見已經遂了心願了,便笑道,“我來這一路,看見這麼多的景兒,才知道什麼叫地大物博。先前看你的燙樣,我隻留意四合院,其實那些行宮和陵地才最費工夫。”

她像丟下了包袱,重新營造出家常式的鬆散,這樣也好,彼此間細細的一縷牽扯倏地不見,一瞬仿佛都開闊了起來。海銀台也一笑,“從前告訴你如何丈量,用幾塊磚,都說得太空了。如今來了這裡,自己親眼看見了,就什麼都明白了。你還沒進過宜陵,等過兩日永安大典的時候,就能看見那座陵地有多雄偉。”

“宜陵是將來皇上的福地吧?聽說是先帝賜的?”

做皇帝就是這麼高瞻遠矚,還沒死呢,陵地就預先準備好了,免得到時候死得匆忙,沒處下葬。

海銀台說是,“那座皇陵是曆朝曆代最好的風水,大行皇後的梓宮落葬後,入口暫時封閉,不掩石門。”

不掩石門,是等著將來皇帝殯天,好夫妻合葬。嚶鳴又覺得深知可憐,人雖死了,軀殼卻要留在帝王家。生前和皇帝不對付,死了還要和他大眼瞪小眼,這輩子算是繞不開了。

也罷,身前事都顧不上,誰還顧得上身後。嚶鳴問:“等永安禮成,你就回京嗎?”

海銀台嗯了聲,“這程子都在外頭,這裡的事兒一完,能回京待上一段時候。”

嚶鳴悵然點頭,“是該歇一歇了……”

她沒好意思問他家裡現在作何打算,問了又怎麼樣呢,都不和她相乾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一旦沉默,那種觸摸不及的哀愁便又來了。海銀台忍了忍,最後還是開口,低著頭說:“退了親之後,家裡也再張羅過,我暫且沒這個心思,便撂下了。”

說來奇怪,他似乎能感知她的心思,常常她腦子裡才琢磨,他這頭就已經答疑解惑了。這樣通透的人,若有幸能嫁成,該是多大的福氣啊。可惜老天總愛給你一點缺憾,她生在公爺府上,雖不是嫡福晉所出,自己的母親也是入冊的貴妾,她是正正經經的大家小姐。在家時,家裡一應都和睦,嫡母疼愛,父親就算不著調了點兒,朝政上和稀泥,家裡卻一碗水端平,她也沒受過什麼苛待。如果婚姻上再無可挑揀,想必將來隻有折壽來平衡這種過於圓滿了。這麼一想便煞了性兒,多活兩年也挺好,遇著一回坎坷便添一回壽元,她沒法兒打死皇帝,熬死他也算自己勝利。

她的奇思妙想,常能給晦暗的前路帶來光亮,開解完自己,她就打算去開解一下海銀台。

“親事不能撂下,若遇著好的就定了吧。咱們這樣……想是沒那個命,也不必強求。那天我入宮,看見你在那棵大榕樹底下,隻是沒能同你道個彆,心裡很愧對你。今兒見了,就想交代一回,希望你彆怨怪我。”

他說不會,“這事兒怎麼能怨你呢,都是身不由己,你也不是自己願意進宮。”他說著,自嘲地笑了笑,“也怪我糊塗,那回給你做了一把傘,這喻意太不好了,到臨了終究‘散’了,當真是命中注定。”

嚶鳴含笑道:“往後善自珍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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