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含笑叫皇帝坐,又吩咐嚶鳴:“我叫小廚房給你主子燉了血燕粥,這會子不知道好了沒有,你替我過去瞧瞧。”
嚶鳴道是,明白這是太皇太後有意打發她,想必是有她不便聽的話要同皇帝說吧。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稟太皇太後,嚶鳴走後便交代了薩裡甘河的戰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爾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將韃虜驅逐出了阿爾泰山以西。如今戰事逐漸緩和,隻有剩餘殘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動用地支二旗,眼下看來是不必了。”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薩裡甘河自先帝時期就頻頻受韃靼人擾攘,雖不足為懼,卻也是朝廷困擾多年的頑疾。太皇太後頷首,“佟崇峻這回立了大功,等他班師回朝,必要重重嘉獎。如今西寧戰事平緩,唯剩東界車臣汗部是朝廷心腹大患,總要想法子平定了才好。”
皇帝道是,“喀爾喀蒙古四部中,南界綏遠及察哈爾,西界賽音諾顏,西北唐努烏梁海,都在朝廷掌握中。今兒軍機處議事,納辛上疏,願意調動烏梁海舊部趕赴克魯倫河,朕已準了。”
太後聽了很覺驚訝,“納辛如今因閨女進了宮,頭子倒是活絡起來了。往常可是花錢買,都買不出他一句響亮話來。”
太皇太後也笑,“真真兒,拉攏輔政大臣,原就該這樣。我瞧薛尚章這會子怕是要擔心起來了,到底送嚶丫頭進宮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他是沒想到,納辛著急立功勳,少不得要反一反他。”
皇帝沉吟了下道:“孫兒想,烏梁海部趕赴克魯倫河倒是順理成章的,若能就此製服車臣汗部,則省了朝廷手腳。若不能一舉殲滅,朕便下令薛尚章前往平定。朕親政多年,不能再受掣肘,待將他遣出京城後,一氣兒除了他就是了。”
太皇太後很滿意皇帝的籌謀,又不免感慨:“當年你登基,幾位皇叔手握雄兵虎視眈眈,是三位輔政大臣一力將你保上了帝位。如今十七年過去了,他們抽簪的抽簪,蒙事兒的蒙事兒,薛尚章本該是股肱,卻弄權擅政,實在叫人寒心。”
往日的好處,終究還是要念的,不過當政不像尋常過日子,沒有那麼多的重情重義,要緊時候還得當斷則斷。
太皇太後沉默了下,複問皇帝:“你和嚶鳴處了也不是一兩日了,依著你的意思,她為人究竟怎麼樣?”
皇帝抬眼瞧了瞧太皇太後,又瞧瞧皇太後,議政時侃侃而談,一說起這件事就笨嘴拙舌起來,含糊地囁嚅著:“朕瞧她不像個好人……”
太皇太後和太後愕然交換了眼色,“不像好人?咱們瞧她倒沒有不齊全的。你同先頭皇後合不到一處去,那也是沒法兒,這個萬萬要仔細考量才好。你若是不喜歡,那就不必勉強了,橫豎納辛這會子在軍機處,知會他一聲,把人領回去吧,彆耽誤了嚶鳴的前程。”
太後也耷拉著眉毛一笑,“可惜了的,我倒怪喜歡這孩子的。咱們留人家在宮裡這麼長時候,總要給人家一個說法才好。要拉攏納辛也不難,我認了嚶鳴做乾閨女吧,賜她一個郡主的銜兒。回頭皇帝再下道賜婚的旨意……她在進宮前像是和人過過小定的,是哪家的來著?”
太皇太後道:“海家的,如今掌管欽工處呢。”
“噢。”太後道,“那敢情好,傳起旨意來不費力氣。”
皇帝看著祖母和母親一唱一和,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納辛眼下才倒戈,倘或立刻處置了齊嚶鳴,隻怕他心裡有怨氣。”
太後道:“所以我打算認下嚶鳴,這麼著齊家跟前也算交代得過去了。”
這回皇帝不說話了,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過了好半晌,才聽見皇帝開口:“這會子要是發了詔書,可是要先放人回去?”
瞧吧,這才是他真正擔心的,怕旨意頒布了,嚶鳴就得離開養心殿。太皇太後看著孫子,發現他情竇初開的樣子跟鬼打牆似的,十分不敞亮,得經過她們多番的逼迫才勉強擠出來一點兒,這樣人家姑娘可怎麼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太皇太後撫了撫額,“要照著規矩,不是從嬪妃提拔的,合該由宮外抬進來才是。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倘或你舍不得叫她出宮,先晉了皇貴妃,再抬舉成皇後也是一樣。”
可皇帝覺得不妥,打從一開始就許了她皇後的位分,如今忽然晉了皇貴妃算怎麼回事。皇貴妃再尊貴,也不能和皇後相比,最後玉牒上記上這麼一筆,終歸欠缺了體麵。
可是即刻晉封,一則她要離宮,二則還不知道她現在究竟是什麼想頭。那天他興衝衝趕到頭所殿,聽見的話到如今還讓他灰心不已,因此談及下詔,總有些猶豫。
“孫兒的意思是眼下暫且不急,待烏梁海派了兵再下詔,於大局更有利。”皇帝彆彆扭扭說,“朕這程子太忙了,大婚事宜又牽動朝政……朕回去,抽個空瞧瞧怎麼擬定詔書……”抬眼一瞥,見嚶鳴從配殿那頭過來了,後麵的話便就此打住,再不吭聲了。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相視而笑,總算皇帝對這個是中意的,既然兩情相悅,多處處也沒有什麼不好。
嚶鳴端著一盞血燕粥進來,對他們的談話內容渾然不知,笑道:“奴才瞧過了,這粥火候正好,時候再長,燕窩該燉化了。”邊說邊呈敬到皇帝手邊,“萬歲爺早膳進得少,再用些個吧。”
皇帝向太皇太後謝了恩,進也進得食不知味。看看天光,時候差不多了,便從慈寧宮辭出來。嚶鳴在邊上伴駕,他悄悄看了她好幾眼,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養心殿為她搭了天棚,這事兒她知道吧?皇帝在等她向他表達謝意,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她有什麼動靜。心裡正煎熬,忽然聽見她叫了聲萬歲爺,皇帝立刻轉頭看她,口氣卻生硬,“有話就說。”
嚶鳴站住了腳,笑道:“奴才昨兒上夜,按例這會子該回他坦睡覺啦,奴才就不伺候您回養心殿了。”說罷福了福,卻行幾步,退回了慈寧門內夾道。
皇帝站在那裡,心頭拱火,卻又無處發泄,隻是哀戚地想,這人真的太沒良心了,太沒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