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話十分直接,“上了床也可以消食的。”
她翻眼兒聽著,然後捧著臉笑起來,“我以前覺得您很正經,不是批折子就是召見臣工,還以為您用不著吃喝拉撒呢。後來陪著您吃了兩回禦膳,我又覺得您跟貔貅似的,不用傳官房,隻進不出。現在您瞧您,多醜的樣子我都見過了,您還不知道藏拙,整天變著方兒的想泄底。”
皇帝一聽,連瞌睡都沒了,“什麼叫泄底?朕要真泄了底,你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邊說邊冷笑,“朕的樣子醜,你呢?”
她被他一激,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我怎麼了?您說!”
皇帝想了想,頹然癱回軟座兒裡,撐著臉喃喃:“你的樣子很好看,肯定比現在穿著衣裳的樣子好看。”
啊,這個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嚶鳴笑話他,為做那事不光動了腦子,連嘴皮子都動上了。她裝模作樣擺譜,“請萬歲爺自重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皇帝嘁了一聲,不以為然。
那廂德祿終於抱著一個黃包袱回來了,風雪橫掃,就算打了傘也不頂用,依舊落了滿肩的雪。他到了簷下拍打,門上站班兒的宮女挑起膛簾子,他偏身進來,站在暖閣外頭回稟:“主子娘娘,您的油綢衣,奴才給您取回來啦。”
嚶鳴讓他進來,他把包袱放在炕桌上,展開衣裳讓她看。皇帝的身量比她大了兩圈,那些做衣裳的匠人一個時辰內把各處拆開裁剪了又重新縫製上,這份辦差的兢業真是沒得挑揀了。
她穿上試了試,茶褐的綢麵上有五蝠捧壽團花,風帽很深很大,帽沿上鑲了紫貂,雪沫子飛不進裡頭來。她高高興興在他麵前轉了一圈,“您瞧多合適!”想當初這個小氣鬼送她紐子,每樣隻肯送一顆,如今連衣裳都改了給她穿,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皇帝起身,把她的臉從帽子裡頭摳了出來。油綢這麼沉穩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倒對比出一種清顏玉骨的味道,他仔細打量了兩眼,尚算滿意。轉身由德祿伺候著披上了自己的,收拾停當後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負手往殿門上去了。
嚶鳴噠噠跟在他身後,覺得自己像個小跟班兒。他往中路上去了,她和他相距五六步的距離,忽然一回頭,發現自己身後不遠,有個穿著花衣裳的小身影。它見她停下了,坐在地上,仰著小毛臉兒看她。她不由失笑,這景兒從遠處看起來一定很有意思,他們仨,像珠串上多餘的三粒散珠,就這麼拋在了白茫茫的世界裡。
皇帝站了站,對殺大爺的加入並不排斥。繼續往前走,穿過了與前朝一牆之隔的直而長的甬路,眼前豁然開朗。這個地方來的人不多,參天大樹錯落分布著,沒有人掃雪,還是昨晚上堆積起來的樣子。
嚶鳴吸了口氣,“東西六宮太擁擠了,儘是屋子連著屋子。這裡好,不瞧西邊的圍牆,就像跑到外頭來了。”
皇帝說:“今兒雪大,正陽門上那個餛飩攤兒怕也不會出,咱們在這兒轉轉就成了,等雪住了,朕再帶你出去。”
嚶鳴說好,垂手揪了一把雪,仔細揉成團,然後丟在雪地裡翻滾,很快便滾成了一個大球。
殺不得很高興,仿佛這是為它預備的,頂著那個雪球跑了好遠。嚶鳴和皇帝手牽著手,背靠宮牆,看天上簌簌的雪花飄落。
“大雪啦,一候鶡鴠不鳴,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四時的節氣後宮裡頭看不出來,到了這裡就很分明。”她有些傷感,仰頭看了看天上說,“今年倒春寒,深知走的時候還下過一陣兒雪呢。我那天進宮,頭一回看見您……一晃大半年過去了,時間過起來真快!這宮裡,日子挺無趣的,全指著過節了,您知道年頭上有哪些節麼?”
皇帝不常記得那些繁瑣的節令,除了冬至和正旦,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萬壽節,還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千秋。
可是他的皇後卻很關心那些女孩兒的節日,並且大有考一考他的趣味,“您知道二月初二是什麼日子?”
這個他答得上來,“龍抬頭,吃龍鱗餅,女人不做針線。”
她嗯了聲,“那麼二月十五呢?”
皇帝覺得麻煩,“一個月裡哪來那麼些節日!朕不知道。”
她說是花朝節,“姑娘們踏青賞紅結伴而行,那時候宮裡女眷要上暢春園玩兒去,不過不帶上您罷了。”頓了頓又問,“三月三呢,您知道嗎?”
皇帝已經沒什麼想頭了,“才過去半個月,怎麼又過節呢。”
“這個節很要緊,同七夕一樣要緊。上巳節是男女相會的日子,“她切切叮囑著,“到了這天您要送我蘭草,千萬彆忘了。”
皇帝頷首,“朕記下了。”
她又含蓄地笑了笑,“那三月初十是什麼日子來著?”
這回皇帝決定放棄了,“是潘金蓮毒死武大郎的日子。”
嚶鳴一怔,那雙大眼睛越睜越大,最後幾乎噴出火來。連牆也不靠了,撐著腰朝他大喊:“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
皇帝猶如迎麵狂風,那排山倒海之勢幾乎讓他睜不開眼。他心裡懊惱極了,覺得自己真是缺根弦兒,才會脫口說出這樣的話來,咽了口唾沫忙說:“對,是皇後的千秋,朕怎麼給忘了……你放心,到那天朕陪你過,真的……”
可是他的皇後生氣了,覺得他太不重視她,連後來的酒膳都沒和他同桌吃。不過她大事上絕不含糊,受了他的托付,第二天便上慈寧宮回稟了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很遲疑,“你們才大婚,把人接進來,隻怕外頭傳起來不好聽。”
嚶鳴笑道:“我知道皇祖母心疼我,可萬歲爺來和我說起殊蘭姑娘的境遇,我心裡怪不落忍的。眼下萬歲爺正要派那丹朱平定海疆,主子說那丹朱是個將才,不願意荒廢了他的前程,我這麼做是為主子解燃眉之急了。再說殊蘭姑娘本就是沾著親的,進來玩兒兩個月,外頭人不知道,咱們自己知道,就算有閒言碎語,也不會往心裡去。”
太皇太後很是讚許她的寬宏大量,“好孩子,難為你這麼替你主子著想。既然你們都商量妥當了,我這頭沒什麼可說的,吩咐下去,把人接進來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有妹子說熊該冬眠了,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怎麼辦我們殺大爺就當一隻不冬眠的熊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