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晴天,烈日當頭,沒一會兒,中山王就被曬得頭暈眼花。旁邊的柯自清也養尊處優慣了,受不了這樣的暴曬,不一會兒嘴唇都乾裂了。他低聲說:“中山王,您不是說榮親王是個廢物紈絝嗎?”
中山王不耐煩地說:“誰知道他會突然發難啊,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就是知道了他跟廖綺蘭私底下做生意的事,周嘉榮也沒生過他的氣,誰料一群不相乾的災民能讓他翻臉呢!
柯自清氣結,早知道中山王的話不可信,今日他說什麼也不會出城。有了這麼一遭,即便能官複原職,在蘇州府百姓眼裡,他的威嚴也蕩然無存了。
他恨得牙癢癢的,卻還能保持冷靜:“中山王,您說說這個榮親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咱們需要了解他,才能想辦法脫困。”
什麼樣的人?要以前,中山王肯定會說,我三哥就是個大方的傻子,誰都可以悄悄欺他一頭。但現在嘛,見識了周嘉榮的殺伐果斷,中山王也不確定了。他嘟囔道:“還不就那樣,你急什麼?他隻帶了五十萬兩銀子過來,要不了幾日,這筆銀子就會花光,到時候我看他拿什麼賑災,彆說賑災了,就是打發下麵這群災民都困難,到時候就是我們翻盤的時候。”
柯自清一想也是,城裡的人肯定得到了消息,說不定都不會賣糧給他,彆說幾天,搞不好明天他都應付不了。這個皇子啊,還是太嫩了,今日就要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
柯自清所料不錯,城門口這事鬨得太大,周嘉榮還沒進城,城裡的官員、富戶都得到了消息,跟中山王和柯自清同流合汙的,無不膽戰心驚,唯恐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趕緊出門商討對策。
周嘉榮帶著人進城後,先讓劉青安排了幾個人混在門口,盯著先前帶頭鬨事的男子,然後命孔京帶了一半的士兵將銀子押入庫,剩下的隨他一道去了府衙。
蘇州同知見到他帶人過來,連忙見禮。
問清楚了對方的身份後,周嘉榮道:“白大人,勞煩你通知一下,讓蘇州府所有的官員道府衙來,我有話要講,半個時辰後人必須到齊,不能來的要說明原因和理由,否則就地罷免!”
蘇州同知白實暗暗心驚,知道朝廷這次派來的榮親王不是什麼好說話的,趕緊應是,然後派人去通知蘇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員。
半個時辰後,蘇州府衙大堂裡聚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從五品同知到不入流的校檢、司獄悉數到場,跪了一地。
周嘉榮高坐於堂上,身後是一眾神色嚴肅的持刀護衛,兩旁也站滿了士兵,將整個大堂圍得嚴嚴實實的。
有了強有力的武力鎮壓,周嘉榮也不跟他們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在場凡是有跟中山王和柯自清勾結,貪汙賑災銀子和糧食的,自己站出來,如實交代,戴罪立功,可從輕處罰。否則,若是被我查出來,一律從嚴處置!”
下麵的幾十號官員匍匐在地,頭垂得低低的,沒有一個說話,大堂內一片寂靜,隻有風偶爾吹過的聲音。
這個結果並不是那麼意外,能夠在這種災難麵前,還中飽私囊,眼睜睜地看著災民餓死的,有幾個是善茬?他們若能悔改才怪了。
周嘉榮淡淡地說:“沒人說話是吧。好,那我就暫且當你們都是清白的了!白大人,你來說一說,衙門的庫房裡還有多少糧食。”
當務之急是解決難民的口糧問題。
白實畢恭畢敬地說:“回榮親王殿下,府庫裡顆粒無存。”
“真乾淨啊,老鼠鑽過也很難做到吧。”周嘉榮似笑非笑地說,“那蘇州府常平倉、義倉、社倉等倉呢?可還有存糧?你彆跟我說,又是一顆都沒有了吧。”
白實額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就地磕了個響頭:“臣有罪,這次江南水患持續時間太長,這些庫房裡的糧食也全都發完了。”
好個全發完了,真是好樣的!周嘉榮怒極反笑:“那你跟我說說,府庫裡還有多少銀子?”
白實艱難地張嘴:“還……還有兩萬兩銀子。”
兩萬兩,現在一斤大米都要斤兩百文,一兩銀子隻能買幾斤大米,這兩萬兩一天恐怕都有些難撐,他若不來,他們打算怎麼辦?
哪怕周嘉榮早就知道江南的情況不樂觀了,但仍氣得不輕。
他略過白實,將目光落到了旁邊的通判徐達身上。
“徐大人,交給你辦一件事,用這兩萬兩銀子去買十萬斤大米回來。”
徐達連忙道:“臣遵命。”
接著周嘉榮又對知事關項傑說:“你帶人去城外,先將病情比較嚴重,身體極度虛弱,不能行走的災民帶到善堂。若是善堂不夠就征用廟宇,實在不行,帶到知府衙門安置。”
關項傑領命。
隻安排了這兩人做事,其他的周嘉榮一個都沒點名,揮手讓人退了,這讓被叫來的官員們心裡都很沒底。
退出大堂後,大家七嘴八舌地向白實打聽起來:“白大人,這位榮親王一來就把火燒到了知府大人和中山王頭上,會不會對咱們也……”
其他幾個臉上露出了同樣擔心的表情。
白實摁了一下說話之人的腦門:“瞎想什麼呢?你沒做虧心事擔心什麼?榮親王殿下公私分明,不會找你們麻煩的,趕緊去做事,都仔細點,把皮給我繃緊實了。”
打發了幾個打探消息的官員後,白實回到屋,心緒仍舊難安,中山王和知府大人都吃了癟,這個榮親王顯然不是一個善茬。
若非蘇州府還需要他們這些官員來維持,隻怕榮親王會將他們通通拿下。
白實想到中山王和柯自清的現狀就無比的擔憂,生怕下一個遭殃的是他自己。琢磨了許久,他叫來幕僚:“湯安,你暗中派人出去散播明日榮親王保證要給每人發一勺粥的消息,讓城裡的難民,還有城外附近縣鎮的難民都知道這個事。”
湯安詫異:“大人,如此一來,周邊的難民恐怕都會湧入蘇州府,這……萬一鬨大了,事情可不好收拾。”
現在有不少地方已經有小規模的賊寇了,這種小型的匪患他們還能控製,都災後剿匪上了折子,朝廷還會褒獎他們。可若是鬨大了,蘇州府這點人,哪怕連同江南駐軍,也未必能控製得住局麵。
白實心裡也有些擔憂,可他們現在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了。若不想辦法自救,等榮親王收拾了中山王和柯自清,就輪到他了,他不想坐以待斃,隻能先暗中下手為強。
“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即便以後有事,那也是榮親王的罪過,是他賑災不力,瞎許諾,最後又失言,百姓憤怒揭竿而起,導致了百姓暴動,要問罪也是先問他。”自己一個同知能做什麼呢?
湯安明白了他的意圖:“好。”
白實叫住他:“等一下,讓他們再將糧價往上漲一漲。”
湯安停頓數息,點了點頭出去。
***
當天晚上,周嘉榮在後衙看蘇州府的官員名冊,劉青來報:“殿下,徐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周嘉榮點頭道。
不一會兒徐達便進來了,苦笑著對周嘉榮說:“臣參見殿下,幸不負使命,已購得十萬斤大米回來。”
周嘉榮放下了手裡的名冊,讚道:“做得很好,徐大人辛苦了。”
徐達連忙搖頭:“不敢當,此乃臣職責所在。不過臣還有一事要向殿下稟告,今日臣去買糧,發現糧價已經漲到了兩百二十文一斤,臣還是托了熟人,好說歹說對方才肯以兩百文的價格賣了臣十萬斤大米,明日,恐怕就不止是這個價了。”
說完,他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脖子往下滾,心裡非常忐忑。這差事雖勉強辦成了,可價格恐怕不會讓榮親王滿意。
“這樣啊,你讓我想想。”過了一會兒,周嘉榮問他,“一人一勺粥,不濃不清的程度,這十萬斤大米能撐多久?”
若是隻有幾萬人那定然可以撐數天。
但徐達到底是蘇州本地官員,在這好幾年了,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他猶豫片刻,低聲對周嘉榮說:“回殿下,若是幾萬災民,省著點,能撐數日,可若是災民數量翻個幾倍,這……這點糧食恐怕就支撐不了一兩日了。”
周嘉榮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先暫時這樣安排,明日施粥的事由你負責,如果人手不夠,可以從一些相對身體比較好,看起來比較和善的難民中挑些人出來幫忙做事,最好挑女子。”
徐達沒想到周嘉榮將這個重任交給他,連忙道:“臣遵命。”
“時候不早了,徐大人回去休息吧,明天辛苦了。”周嘉榮擺手讓他退下。
等人走後,周嘉榮叫來劉青道:“出去打聽打聽,外麵現在是不是有什麼流言。”
他總覺得徐達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話。
劉青剛出去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回來了。
“這麼快?”周嘉榮詫異。
卻見劉青側開身道:“殿下,紀先生來了。”
周嘉榮蹭地站了起來:“快請進,天明你怎麼來了?沒人看到吧?”
他們說好這段時間,不要暴露紀天明身份的,這樣紀天明在暗能幫周嘉榮做不少的事情。
紀天明解下了頭上的帽子,低聲道:“屬下很小心,應該沒人發現。”
周嘉榮給他倒了一杯水,請他坐下:“你今日前來,可是有急事?趕緊說吧。”
紀天明一拳捶在桌子上,氣憤地說:“這些人……殿下是準備明日在城門口施粥是吧!”
周嘉榮點頭:“沒錯,這些災民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他們必須進食,否則這樣下去,可能會餓死不少人。”
這也是他明知道這個承諾很難,也在災民麵前許諾的原因。
紀天明苦笑道:“今日下午,城裡私底下傳出了不少流言,都誇殿下聖明,心係百姓,要替江南百姓做主了,明日起在城門口施粥,人人都有份。”
“這是好事啊。”劉青不解地說。
紀天明輕輕搖頭:“你們剛來江南有所不知,蘇州城內還有一部分早期入城的難民,這些人要麼投靠親戚,要麼睡土地廟、彆人的屋簷下,無以為生,隻能每日到處去撿酒樓的殘羹冷炙或是沿街乞討為生。剛開始還有人同情他們,給他們點吃的,可如今這糧價,普通人尚且自顧不暇,哪還能接濟他人。這部人聽到了消息,明日一定會湧出城去領粥。”“光他們也就罷了,人數應該不會超過十萬。可這個消息還在蘇州城外到處流傳,估計附近鎮子的災民明日就會湧入蘇州府,若是這個消息得到證實,恐怕附近府縣的難民也會一起湧入。這麼多的人,咱們根本發不起賑災糧。”
劉青聽完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外麵的人又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
“是有人故意在暗中散播這種消息吧。”周嘉榮了然。現在災情嚴重,災民們沒吃的,身體也不好,走個幾十裡很困難,即便聽到了消息也未必會當真,除非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很多人這麼說,不然他們不會信,也不可能短短幾天就傳遍蘇州府下轄的州縣。
紀天明歎道:“沒錯,而且屬下還知道了一個壞消息,他們準備統一漲糧價,今日傍晚有些糧鋪的大米已經賣到了兩百六十文一斤了。”
“這麼貴?剛才徐大人來還說兩百二十文一斤呢,這才過去了幾個時辰啊。”劉青震驚不已,在這江南,仿佛錢已經不是錢,跟草紙差不多了,一把銅板連個素包子都買不到。
紀天明苦笑道:“明日恐怕還會更高,你會後悔今日嫌貴沒買糧的。”
劉青憤怒地說:“他們這麼漲,還讓老百姓們怎麼活啊!”
周嘉榮輕輕敲了敲桌子:“蘇州府的糧價雖然漲得快,可過去一個多月也才漲到近兩百文一斤,我今日一來,一天就漲了六七十文,算是破記錄了吧。他們給的這個下馬威挺厲害的嘛。”
明日糧價再大幅度漲上去,他帶的五十萬兩銀子根本買不了多少糧食,那他還拿什麼賑災?
好個釜底抽薪,這些人的反撲這麼快就來了,看來蘇州府內中山王的同盟不少。
劉青明白了,漲價是專門衝著他們來的:“殿下,不若咱們強征了他們的糧倉吧,這些人不義也彆怪咱們不客氣。”
紀天明皺眉道:“這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蘇州府內雖然有不少跟中山王和知府同流合汙,大發難民財的不義商人,可也有許多遵紀守法,做善事的商賈。也正是因為他們經常施粥,城內多了好幾萬無家可歸的難民才沒有亂起來。如果朝廷一旦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對那些跟官府勾結的商賈動手,可能會讓那些守法的商人防備殿下,他日若想取得他們的幫助就困難了。殿下救災,朝廷隻給了這麼點銀子,肯定是不夠的,後麵必須得想辦法團結這些商賈、豪紳,讓他們願意出來支持殿下,出錢出力,這樣救災才能順利。尤其是在鄉下,小地方,他們的話有時候比官府都管用。”
因為這些人很可能是某個大家族的族長、族老之類的,在族裡德高望重,在當地也很有影響力。對於那些鄉下沒見過市麵的百姓來說,打出榮親王的名號都未必有他們的族長說一句話管用。
周嘉榮聽完後,認真點頭道:“天明此言有理,不能采取這麼粗暴的方式,商場上的事情就用商場上的手段來解決,這次我要讓他們心服口服。”
周嘉榮慶幸有上次京城糧價突漲的經驗,讓他麵對現在這個局麵不至於束手無策。
他對紀天明說:“你回去吧,擬一張單子,將可用可拉攏的本地商賈豪紳的名單都例出來,將其喜好、忌諱等都寫清楚,他日我會會他們。其他的你不用管,沒什麼要緊的事也不要來找我了。”
紀天明點頭,拿起帽子戴上,做好了偽裝,被侍衛悄悄送了出去。
周嘉榮又吩咐劉青說:“明早你派幾個人出城,一路往北,沿途大力宣傳,蘇州府糧價已經漲到了三四百文一斤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