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而已,周嘉榮賑災有功,殺幾個貪官根本算不上什麼事。
興德帝冷哼:“這些人罔顧百姓,貪汙受賄,你殺得好!”
“多謝父皇寬宥。”周嘉榮恭敬地說。
興德帝擺手:“大致情況朕已經了解了,此次賑災,你做得不錯,先去陪陪你母妃吧。你走這些日子,她一直掛念著你,哭了好幾次。”
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了,周嘉榮也不想跟興德帝大眼瞪小眼,隨即告退去了秋水宮。
等他出去後,興德帝問旁邊的孫承罡:“榮親王所說,可屬實?”
孫承罡連忙道:“回陛下,榮親王所言屬實。”
興德帝站起身,緩緩在禦書房內踱步:“這次你去了江南,可看到老三扛沙袋了?”
孫承罡實話實說:“回陛下,老奴親眼所見,榮親王不止抗沙袋親自去築堤,還給災民建過房子,幫住災民疏通過道路……榮親王事事親為,白日渴了便喝白開水,晚上累了就睡窩棚草地,吃的跟災民一樣,野草粥、雜糧粥、摻了沙子、石子的飯,樹皮都吃過,若非老奴與他同行十日,老奴怎麼都不敢相信這會是榮親王殿下!”
“你也在替他說話!”興德帝意味不明地看著孫承罡道。
孫承罡當即誠惶誠恐地跪下:“陛下,老奴不敢。老奴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一分誇大其詞。老奴對陛下忠心耿耿,請陛下明鑒!”
“起來吧,朕隻是隨口一說而已,你這麼嚴肅乾什麼?”興德帝語氣輕快了一些。
“謝陛下!”孫承罡爬了起來,低垂著頭,再也不敢多言。
興德帝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不用你說,朕也是相信的。他曬得這麼黑,手上那麼多傷疤繭子,這些總是做不了假的。”
孫承罡笑了笑,不敢再開口。
興德帝又拿起奏折看了一遍,然後看賬目。
曹裕的賬冊做得一目了然,非常清晰。花了多少銀子,全部一一記上,最後還有一個彙總。
看到總結的兩百一十萬兩銀子,幾千匹布,好幾萬石糧食,興德帝眯起眼:“朝廷隻撥了一百萬兩銀子,這裡怎麼兩百多萬兩?”
這個孫承罡清楚,他解釋道:“陛下,多餘的一百多萬兩銀子中,有一半左右是抄了柯自清等人的家,收繳了他們貪汙的銀子,另一半乃是江南富商豪紳所捐獻的。”
他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興德帝隻知道周嘉榮利用糧商平抑了蘇州府的糧價一事,不知道後麵這一出,仔細聽孫承罡說完之後,感慨道:“此方法甚妙!”
既沒花銀子,也沒賣官位爵位,就讓這些富商豪紳心甘情願地掏糧掏銀子,任誰知道,都要說一聲高。
興德帝想出這個法子的人極為欣賞,迫切地問道:“穆家派了誰跟在老三身邊?”
這樣的人才當為他所用才是。毛青雲掌管戶部,國庫空虛,銀子是越來越少了,也該換個更精明的人掌管大齊的錢袋子了。
孫承罡苦笑道:“陛下,據老奴所知,這次穆家沒有派人隨榮親王南下。在江南時,老奴也問過呂磊他們,穆家確實沒有派人南下。”
興德帝錯愕不已,護國公就這麼相信嘉榮?
“也就是說,這次賑災做決策的是嘉榮!”興德帝慢慢問道。
孫承罡點頭:“回陛下,應當是的。老奴私底下問過曹裕,他說是榮親王殿下交代的。”
興德帝既錯愕又震驚,這個兒子今天真的帶給了他太多的意外。
坐回龍椅上,他帶著幾分惆悵的語氣道:“嘉榮身上怎麼就流淌著穆家的血呢!”
這個兒子是如此的優秀又能吃苦,心懷黎民,他甚是驕傲,可他的出身又讓興德帝忌憚,前朝便是滅於外戚乾政,他不能重蹈覆轍。
這話孫承罡不敢接,裝作沒聽到。
興德帝坐了許久道:“嘉榮能文,平正能武,若是他二人能同心協力,何愁我大齊不興!”
孫承罡頭垂得更低了,跟老老實實的鵪鶉一樣,事關儲君之事,他可不敢多嘴。
***
另一邊,等人都散了後,毛青雲迫不及待地找到武親王:“殿下,中山王隻是一時犯了糊塗,您可一定要幫幫他,陛下最是信任您了,您一句話比旁人說三千句都頂用。”
武親王含笑道:“承蒙毛尚書看得起,我與四弟一向親厚,四弟待我至誠,若能幫忙,我定當竭儘所能!”
毛青雲一臉感激地說:“多謝殿下,殿下以後有用得著臣的地方,您說一聲,臣萬死不辭!”
“毛尚書哪裡的話,四弟是我的親弟弟,便是你不說,我也不可能不管他!”武親王一副好說話的樣子。
毛青雲得了這個承諾,總算放下了心,又說了一番感恩戴德的話才走。
送走了他,武親王進了宮,直接去找皇後。
這個事他不好出麵。
皇後聽明白了他的來意,輕輕握住茶蓋,慢悠悠地說:“你是讓本宮去陛下那替老四說情?”
武親王恭敬地道:“母後,父皇向來敬重您,有您出麵,父皇定能對老四網開一麵。老四雖犯了錯,可他還小,也知道錯了,他總是兒臣的親弟弟,兒臣實不忍看著他受苦,還請母後成全。”
皇後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過許久才淡淡地說:“本宮試試吧,成不成本宮也不敢保證。”
“多謝母後,兒臣聽說母後信佛,特意抄了一卷金剛經,祈求佛祖保佑母後身體康健,萬事順心!”武親王說完給隨從使了一記眼色。
隨行的小太監連忙捧著一個檀木匣子上前。
皇後輕輕點了點頭:“你有心了。”
餘嬤嬤當即上前接過了匣子。
武親王又說了幾句討喜的話,這才起身告退。
等人走後,餘嬤嬤拿著匣子問道:“娘娘,這個如何處置?”
皇後瞥了一眼精致的匣子:“打開看看吧。”
匣子內擺放著一疊手抄的金剛經,到底是不是武親王抄的,皇後不得而知,金剛經上麵還有一串紫檀木的佛珠,這串佛珠整整一百零八顆,每顆上麵都雕刻著不同的菩薩。
“他倒是下了不少本錢,拿下去,本宮不想再看到!”皇後譏誚一笑。
對於這個被強逼著過繼的兒子,這個將徐家拉入泥潭,打破了她苦心經營二十年局麵的人,哪怕武親王平日裡表現得再孝順再恭敬,皇後都喜歡不起來。
餘嬤嬤趕緊讓宮人將這個匣子塞進了庫房中,然後勸道:“娘娘彆生氣了,您若是不願,便不去就是。他也不能拿您怎麼樣!這樣為難的差事,他自己不去,讓娘娘去,安的什麼心啊!”
中午皇後去宮門口迎接周嘉榮時,餘嬤嬤也在場,自然將中山王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中山王貪汙賑災的銀子糧食,證據確鑿。這樣大的汙點,娘娘若是去替他求情說話,以後江南官員百姓知道了,恐怕都要在背後偷偷戳她家娘娘的脊梁骨。
皇後冷冷一笑:“安的什麼心?不過是盯上了毛青雲罷了。”
毛青雲掌管著戶部,負責銀錢撥放,雖然上麵有陛下壓著,但他能動的手腳也不小,比如各地的軍餉器械等支出,即便陛下批了,什麼時候把銀子發下去,哪個早,哪個晚,糧食怎麼發放等等,這裡麵可是有不少能做文章的。況且,毛青雲在陛下麵前也很能說得上話,縱橫官場這麼多年,他手裡還掌握著不少人脈。
武親王分明是想借此拉攏毛青雲,讓毛青雲和淑妃老四為他所用。
老四在幾個皇子中本來就不顯,如今又鬨出這麼大的醜聞,名聲壞了,朝野上下,沒幾個人會支持他。
他不足為懼,武親王便想借此機會收了毛家的勢力。正好毛家見老四沒什麼希望,也想找個新的靠山,兩者可不是一拍即合。
他們倒是都把好處算儘了,最後做事背鍋卻推她出去,皇後心裡自然很不痛快。
餘嬤嬤深知她的心思,道:“娘娘,不若奴婢請太醫來一趟,就說您病了。”
那不去找陛下,也有了正當的借口。
皇後沒作聲,過了一會兒,反而提起了另外一個不相乾的人:“餘嬤嬤,你有沒有覺得老三變化有些大?”
餘嬤嬤驚訝地說:“娘娘,豈止是有點大啊,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他提出要治中山王罪的時候,奴婢嚇了好大一跳,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素來重情重義愛護弟弟的榮親王殿下。”
“中山王犯錯在先,這跟愛不愛護弟弟沒關係。”皇後糾正她的說法。
餘嬤嬤趕緊道:“是奴婢失言,主要是榮親王這次回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奴婢也說不出那種感覺。”
皇後微微點頭,她懂餘嬤嬤的意思,其實她也有這個感覺,想必跟她們感受差不多的人還不少。
沉默良久,皇後低聲道:“老三這次回來變化如此之大,恐怕以後這前朝後宮都不會太平了。”
以前的榮親王,尊榮浮於表麵,地位、財富、權力,都是陛下給的。
但這次他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自己,他有能力,也不缺行動,還贏得了民心和一部分官員的支持,他要爭一爭那個位置,他也有資格去爭。隨著他回京,朝堂之上的氣氛定然會更緊張,遲早會影響到後宮。
餘嬤嬤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娘娘,那想必以後武親王找您會更勤了。”
武親王母親已經逝世,以後在後宮能利用的就隻有皇後了。
皇後若何能不知道這一點。彆的不說,今天武親王就將難題拋給了她。
“去勤政殿!”半晌,皇後幽幽地說。
***
“陛下,皇後娘娘來了。”孫承罡輕手輕腳地進了禦書房對拿著奏折的興德帝道。
興德帝這本奏折已經看了快半個時辰,還沒有翻一頁。
他沒心思看奏折,聽說皇後來了,揉了揉額頭道:“請她進來!”
孫承罡連忙出去。
不一會兒,皇後便來了:“臣妾見過陛下!”
“皇後免禮。”興德帝合上奏折,起身道,“皇後來得正好,陪朕走走。”
皇後笑道:“臣妾之幸。”
兩人步出了勤政殿,在禦花園裡閒逛。這個時節,禦花園裡到處都是枯葉和光禿禿的樹枝,隻有幾株長青的鬆柏屹立堅強地屹立在院牆中。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有作聲。
走到掛滿了枯黃樹葉的銀杏樹下,興德帝停下了腳步,擺了擺手。
孫承罡會意,趕緊帶著伺候的宮人退得遠遠的。
興德帝抬頭望著粗壯的銀杏樹:“朕小時候這棵樹便在了,這麼多年,這棵樹仿佛沒什麼變化。”
皇後走到他旁邊,歎道:“是啊,臣妾跟著陛下進宮時,這棵樹就這麼大了,二十多年過去了,臣妾已經老了,這棵樹還是這樣,歲月催人老,時光不饒人啊。”
“是啊,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孩子們都長大了,你我也老了”興德帝很是感慨,頓了片刻後道,“皇後,你說朕當如何處置老四?”
興德帝對皇後還是有幾分信任的。他們是年少結發夫妻,情分非比尋常,皇後又無子,一生榮辱皆係於他身。這麼多年,皇後一直儘心儘力打理後宮,徐家也本本分分的。
興德帝對皇後很滿意,有時候遇到拿不定注意的事也會征詢皇後的意見。而中山王是他的兒子,皇後是其嫡母,處事又向來公正,問她準沒錯。
皇後抬頭仰望著蔚藍的天空道:“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議。不過若是涉及家事,臣妾倒是可以說上一兩句,陛下可還記得淳於老侯爺,他喜食甜,蛀了牙,太醫讓其少食甜食,但他克製不住,後來拔了一顆牙,仍不肯改,牙齒接二連三蛀掉,最後因拔牙失血過多而死!大道理,臣妾不懂,但臣妾知道,若是人哪裡生病了,不好好醫治糾正,這個病灶可能就會越來越嚴重,進而危及到人的性命。”
她隻是答應了武親王試試,可沒保證一定能將老四放出來。
至於陛下如何理解她這番話,那便是陛下的事了。她這番話也可解讀為,讓陛下以後對中山王嚴加教導,把他歪了的性子掰過來,但若是陛下要想往另外一方麵想,將中山王當成一顆無用甚至是拖累的蛀牙,棄掉,那也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