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如此有勞母後了。”周嘉榮站了起來,拱手告辭。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後,柴順來報,穆大公子來了。
周嘉榮在書房見了穆兆星。
穆兆星也是先看周嘉榮,見其無恙,問起了父親和一叔。
正好穆慎托他帶了一封信回來,周嘉榮便找出來交給了穆兆星,又問:“外祖父他老人家身體可康健?”
穆兆星說:“還好,如今陛下沉迷修道煉丹,京城表麵平靜,實在暗潮湧動,祖父他暫時不準備回來,免得招了那位的眼。”
周嘉榮點頭,又問:“清風道人的來曆你可查過?”
穆兆星皺眉苦笑道:“查了,但查不出他的來曆,這人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臣還派人暗中查過孫家、蜀王府,都沒找到任何跟他有關的線索。”
“奇了怪了,我那好六弟上哪兒找的這麼一號神秘人物?”周嘉榮覺得很納悶,燕過留痕,風過留聲,他這麼大個大活人,總不可能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穆兆星說:“臣還在繼續派人再排查一遍,興許能查到蛛絲馬跡。”
周嘉榮點頭,正想開口,又聽說朱強和武承東在府外求見。
都是自己人,周嘉榮便讓人將他們也領進了書房。
四人見過禮後,分彆坐下,朱強歎氣:“陛下久不理朝政,殿下回來,咱們也可放心了。”
武承東也很高興:“是啊,殿下回來了,明日陛下總要早朝了吧?”
兩人都很期待,周嘉榮問:“父皇到底多久沒上朝了?”
朱強抓了抓頭:“臣算算啊,上個月十號是最後一次吧,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這麼久?”周嘉榮也很意外。他父皇以前不是這樣的,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武承東苦笑:“可不是,咱們怎麼勸陛下都不聽,殿下,您勸勸陛下,親君子遠小人,那妖道蠱惑陛下不理朝政,其心可誅。”
周嘉榮更疑惑一件事:“這一直不上朝,那朝事怎麼處理?”
朱強說:“臣等上的折子,小事由蜀王代為處理,大事再交由陛下定奪。”
武承東扯了扯嘴角說:“其實臣今日來還有一事想求殿下,自從許尚書死於叛賊之首後,我們戶部一直群龍無首,如今尚書、左侍郎都空缺,大小事務皆由微臣暫時代領,微臣一人很是捉襟見肘,因此臣上奏,懇請陛下立常星河為左侍郎,可陛下一直不曾批複。如今已是六月末,很快便到秋天,正是征收田賦的時節,僅臣一人,實有些力不從心,還請殿下幫忙催促陛下,早日將戶部的空缺補上。”
戶部最缺的是什麼?是尚書!
周嘉榮聞弦音知雅意,明白武承東這是奔著尚書一職來的。但這人聰明,先把常星河推上去做左侍郎,表達了自己誠意和忠心,周嘉榮自然也會給予相應的回報。
戶部尚書、左侍郎都沒了,如今最了解戶部情況,也最適合尚書一職的非武承東莫屬。而且周嘉榮還想推進西北互市,這點也離不開戶部的支持,所以無論從哪方麵來說,現在他也會支持武承東去爭那個位置。
“我明白了,明日上朝,我會向父皇稟明此事。這次能打退匈奴,戶部的支持功不可沒。”周嘉榮鄭重承諾道。
隻是不想,這個承諾很快就化為了泡影。
倒不是周嘉榮言而無信,而是次日,興德帝根本就沒上早朝。
不止是第一天,甚至接下來五天,興德帝也一次早朝都沒上。
他不上朝,朝臣們怎麼議事?遞上去的奏折好多都石沉大海了,隻能慢慢地等消息。
朝臣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六部自行運轉,一時半會兒倒也沒什麼大事,但周嘉榮的處境就尷尬了。
他身為儲君,當協助興德帝打理朝政,學著如何治理國家。但現在早朝都沒了,他完全沒了上朝的機會,自然也沒辦法處理政務。
而且他這個儲君上位太倉促,授印的第一天便出發征戰去了,此前也沒形成處理朝政之事的慣例和範圍。如今興德帝天天修道煉丹,也不下旨,他這個太子的位置就異常窘迫了。
更微妙的是,周嘉榮還沒來得及舉行冊封大典,也沒搬進東宮,還住在榮親王府。皇帝這麼將他晾著,彆說他自己了,就是站在他這邊的朝臣很快都坐不住了。
沒幾天,朱強又找上了門,氣哼哼地說:“陛下當日可是承諾過,先立你為太子,等打完仗再正式冊封,可如今呢?陛下莫非是想反悔?”
周嘉榮道:“典禮得花幾十萬兩銀子,如今國庫緊張,不宜大辦,這事倒不急。”
朱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許久,臉色難看地說:“不管有沒有典禮,殿下都是授予了寶冊的,滿朝上下認可的儲君。陛下棄殿下,反而讓蜀王一直幫助處理朝政,這讓大臣們怎麼想?”
以前太子在外征戰,興德帝讓蜀王代為處理一些政務也就罷了,但現在太子已經回來了,他應該將這個權力交給太子才是。可興德帝一直閉門不出,朝都不上,他們想講理都找不到人講。
而且這樣下去,朝中某些牆頭草恐怕又有兩頭下注或是投效蜀王了。這樣胡來,君不君,臣不臣的,容易造成朝廷動蕩不安。
周嘉榮笑了笑說:“朱尚書不必著急,我才回來幾天,興許過陣子父皇就會想起這事了。”
朱強看了他一眼,嘟囔道:“殿下,臣直說了,您彆生氣啊。”
“朱尚書但講無妨。”周嘉榮笑道。
朱強愁眉苦臉地說:“臣覺得陛下這是有意扶持蜀王,跟殿下打擂台。咱們不能坐以待斃,殿下,臣回去就聯係武侍郎、蔣大人、鄭大人、孔大人等聯名上書,上奏陛下,讓太子協助處理朝政。這麼多大臣的意見,陛下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周嘉榮覺得朱強有些飄了。
可能是這次西北大勝給了他底氣吧,但這並非好事。
他們這樣相當於直接逼迫興德帝了,這絕非好事,沒有哪個上位者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即便當時不發作,遲早也會秋後算賬的。他們這些人通通都會上父皇的小本本,就連他恐怕也要被記一筆。
而且他父皇之所以讓蜀王代政,分明就是故意的,主要是為了鉗製他,遏製他的勢力增長過快,所以故意培養蜀王。而蜀王有獻丹舉薦之功,父皇再名正言順地寵信他,誰也不覺得奇怪。
“朱大人,此事萬萬不可。我已是板上釘釘子的太子,隻要我不犯下大錯,便是父皇也不能輕易廢立我,咱們又何必急於一時呢?父皇器重蜀王,讓其分憂解勞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好可以借此釣一釣,看看到底哪些人真心支持我,哪些還有一心。”周嘉榮冷靜地勸道,“咱們切莫操之過急,步上了武親王的老路,喪失大好的優勢!”
臣子倒逼皇帝,想也不是什麼好主意。依周嘉榮說,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要保證一擊必中,不然還不如不做。
朱強沉思了一會兒:“殿下所言有理,這正是看出是人是鬼的好時機,不過就怕蜀王的胃口被養得太大,不會甘於隻是幫陛下處理一部分朝政。”
周嘉榮意味深長地說:“不養他的胃口就不大嗎?”
朱強無言以對,是啊,蜀王舉薦清風道人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爭寵嗎?
跟周嘉榮談過後,他回去約束了自己這邊的人,按兵不動,京中一片平靜。
過了幾日,蜀王主動找上門拜見周嘉榮。
一見麵,他就說:“三哥的氣色比剛回來時好多了,應是休養得宜。”
周嘉榮笑道:“是啊,還是京城的水土養人,我回來好多了。六弟今日怎麼突然想起到我這兒?”
蜀王笑嘻嘻地說:“我早想來拜訪三哥了,又怕三哥剛回來,事情太多,沒功夫招待我,隔了幾日才來。如今四哥被關進了宗人府,小七又還小,就咱們兄弟一人,弟弟我也隻能找三哥你說會心裡話了。”
周嘉榮點頭:“六弟說得對,除了小七,如今就隻剩你我兄弟一人,當守望相助才是。我在不京城,多虧有你照顧父皇母後,替我儘孝,為兄感激不儘。”
兩人互吹了一通,蜀王神神秘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紫檀木的小匣子,獻寶一般遞給周嘉榮:“三哥,這是弟弟我替你準備的禮物,攢了好久才攢齊這五枚金丹,三哥看看喜不喜歡。”
周嘉榮打開一看,五枚圓滾滾的金丹躺在匣子中,非常漂亮。
他掂起一粒,舉到眼前仔細端詳,除了漂亮,看不出這東西有什麼特彆的。
“這就是讓父皇身體恢複健康的金丹?”周嘉榮詢問道。
蜀王得意地揚起了眉毛:“還是三哥有眼光,沒錯,父皇就是吃了這個身體才好的。三哥,清風道人可是世外高人,弟弟也是機緣巧合認識他,得了這麼一樁奇跡,不曾想那麼有效。有好東西,咱們當然要自家人分享了,三哥,你試試。”
周嘉榮捏著金丹沒動,雖然他也對興德帝的身體的好轉驚訝,可到底是老六送來的東西,周嘉榮可不敢輕易嘗試。
蜀王似乎是猜出了他的顧忌,衝周嘉榮嘿嘿笑了笑:“三哥,把金丹掰開,快掰。”
周嘉榮猜不出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猶豫了一下,將金丹一分為一。
“給我一半,隨便哪半都行。”蜀王又催促道。
周嘉榮將右手上那一半遞給了他。
然後就看到蜀王仰頭當著他的麵將半邊金丹丟進了嘴裡,美滋滋地說:“三哥,這東西可是好玩意兒。不過咱們還年輕,火氣重,吃半顆就可以了。”
他這分明是做給周嘉榮看的,以示自己沒下毒,金丹沒問題。
吃完後,他用眼神慫恿周嘉榮:“三哥,你也試試,吃了之後一會兒就見效了,渾身發熱,有使不完的力氣。”
周嘉榮若是再拒絕,未必太不信任他了。畢竟拿哪一顆金丹,分哪一半給蜀王,都是隨機的,這顆金丹,蜀王應該沒動手腳。
正在周嘉榮猶豫要不要糊弄一下他,忍著心裡的排斥將這玩意兒吞了時,彈幕突然冒了出來。
【嘖嘖,古人就是愚昧,將毒藥當糖丸服。】
【沒辦法,連元素周期表都沒有,哪知道重金屬中毒啊。】
【而且是慢性中毒,剛開始看不出副作用的,服用後神明開朗,體力增強,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這誰拒絕得了!】
【三皇子該不會也要吃吧,他瘋了嗎?】
【他應該是不知道,對這玩意兒將信將疑,看皇帝和蜀王服用了沒事,抹不過去麵子。沒看蜀王一直在勸他嗎?】
【隻吃一回死不了,不過服用多了,慢性毒藥在體內積壓,時間門長了人會變得反應遲鈍、嗜睡、易怒、瘋癲。】
【其實不說古代,現代有些劣質化妝品不也用鉛來美白嗎?】
【六皇子吃丹藥跟吃糖一樣,你們說,他到底知不知道這玩意兒有毒?要是知道,那他對自己真夠狠的。】
……
周嘉榮本來要送到嘴邊的金丹又停了下來,雖然彈幕說吃一回死不了,可到底是帶毒的東西,知道真相後,他怎麼都對自己下不去手。
而且有一個問題,周嘉榮也很好奇,周瑞安到底知不知道這東西吃了有害無益。
咳了一聲,周嘉榮捏著半顆金丹道:“三弟看來很有經驗,可是常服用金丹?”
蜀王笑嗬嗬地說:“那倒沒有,金丹金貴,一爐隻出幾粒,父皇都不夠。隻是我時常去永延殿伺候觀摩父皇和清風道人煉丹,有時候趕巧遇上丹藥出爐,父皇便會賞我一兩粒,我吃了幾粒,這些都是攢起來特意給三哥留的。”
聽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經常吃。
周嘉榮不打算僅僅為了取悅蜀王就拿自己的身體健康冒險。他將半粒丹藥小心地放進了匣子裡,笑道:“多謝三弟一直惦記著我。這金丹如此之珍貴,等我生病時再用吧,不然太浪費了,聽說父皇用了金丹,病很快就好了,好東西當用在關鍵時刻。”
蜀王愣了一下,哈哈哈笑道:“三哥若是擔心丹藥不夠,回頭咱們多去永延殿走動便是,撞上父皇開爐咱們就去蹭個一一,三哥開了口,父皇肯定不會拒絕。”
就算興德帝舍得給,他也不想要這種奪命的玩意兒。
周嘉榮笑了笑:“六弟言之有理,以後我得多去去永延殿了。”
兄弟倆又說了一會兒話,蜀王用過了晚膳才戀戀不舍的離開,還嚷著過陣子找周嘉榮好好喝酒。
等人走後,周嘉榮一個人進了書房,看著架子上的《孝經》,心裡異常糾結。身為人子,看著老父服用劇毒之物,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卻不阻止,枉為人子。
但想起這幾年發生的一樁樁事,回京之後受到的冷遇,他心裡又很不平。
他對朱強說暫且忍耐,可忍耐的滋味怎麼會好受呢?他辛辛苦苦出征打仗回來,除了金銀綢緞這些冷冰冰的死物獎賞,什麼都沒有,相反還沒晾在一邊,旁人怎麼看他?穆家的對頭怎麼笑話他?
他這太子當得不上不下,尷尬至極。
而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好父皇所賜。
可若真的完全不管,聽之任之,他心裡又有些過意不去,這跟他從小受的教育相悖。
周嘉榮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良心過不去,讓人上了一本奏折,細數古往今來,丹藥之害,勸興德帝戒除丹藥,驅逐道士。
這封奏折倒是沒石沉大海,第一天上奏的翰林院侍講甄高陽便遭到了訓斥,並且被貶去了嶺南,即日啟程,不得延誤。
周嘉榮聽到這個消息,在書房裡坐了許久。
這次的事情讓他充分地意識到,他的父皇已經人老昏聵,聽不進去任何的逆耳忠言了。他不是沒空處理奏折,沒時間門上朝,隻不過是隻想看到自己願意看的,自己願意聽的,不喜厭惡的便遠遠打發了。
對甄高陽如此,對他也如此!現在之所以不舍棄他,不過是因為父皇的兒子不夠用了,而且他羽翼豐滿不好動罷了。但就算如此,父皇不也推出一個老六來分他的權,跟他打擂台嗎?
老六不是用獻丹舉薦道士的辦法獲得了聖寵,一步登天嗎?他就助他一臂之力。
周嘉榮拉開了書房的門,叫來唐喜:“你派人出去打聽打聽,最近小半年宮中頻繁采集何物?哪些是煉丹所需的,多購買一些,讓人送到蜀王府上,就說是我感謝蜀王贈丹的回禮。蜀王贈的丹我很喜歡,替我謝謝他。”
至於這些煉丹之物最後會流落入哪裡,被誰吃了,他就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