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秀宮中,惠妃聽說了今天東北方向六個宮殿發生的事後,臉上露出了扭曲又暢快的笑容。
隻是這得意沒能維持多久,午時三刻,一群侍衛忽然闖了進來,將他們統統請出去。
惠妃臉上的笑容凝住,連忙給貼身大宮女使了一記眼色。
大宮女笑盈盈地上前,從袖中掏了塊金子,不動聲色地往那侍衛手中塞:“這位大哥,出了什麼事?怎麼要讓咱們都出去?能不能通融一下,咱們惠妃娘娘什麼都沒收拾呢。”
侍衛收了金子,又被這麼個漂亮溫柔的女人熱乎乎地看著,頭腦發熱,支支吾吾的就要陽奉陰違,卻聽背後傳來了孔京的聲音:“都愣著乾什麼?快點。”
那侍衛嚇了一跳,趕緊將金子還給了宮女,連忙規規矩矩站在一邊。
孔京先嗬斥了一頓這些侍衛,然後笑著走到惠妃麵前,行禮道:“惠妃娘娘,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惠妃死死絞著手裡的帕子,板著臉問道:“孔將軍,本宮沒犯什麼事吧,你們這是乾什麼?”
孔京不卑不亢地說:“惠妃娘娘,這是聖上的旨意,臣等隻是奉命行事,還請娘娘配合!”
惠妃抿著唇,鳳眼一挑:“是嗎?聖旨呢?陛下為何要讓本宮遷出宓秀宮?”
“臣不知,臣隻是按令行事,娘娘請……”孔京半句話都不肯透露,態度恭敬中透著強勢。
惠妃隱隱有些不安,忿忿地瞪了孔京一眼,長袖一揮:“走!”
宓秀宮的宮女太監皆忐忑地跟著惠妃出了宓秀宮,等在門口。這一幕,與上午秋水宮等被搜何其相似。
惠妃不明白,不是說好東北六宮的嗎?怎麼火燒到自己這兒來了?
她低垂著眉,心情沉重地等著。
半個時辰後,皇帝明黃色的龍攆出現在了視線中,其後還跟著清風道人、皇後、太子、蜀王等人。
皇帝的轎子一落地,惠妃趕緊帶著宮人行禮:“臣妾見過陛下、皇後娘娘。”
“起來吧。”興德帝揉了揉眉心,坐在轎子上沒動,奔波大半天,他身體有些吃不消,乾脆不下轎。
惠妃站了起來,拿起手怕邊擦眼淚邊哭訴,還刻意露出斷掉的那節小指:“陛下,不知臣妾犯了什麼錯,陛下要將搜臣妾的宓秀宮……”
徐皇後淺淺笑道:“惠妃,此事不是針對你,乃是陛下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丟了,正在滿宮尋找,本宮的坤寧宮和穆貴妃的秋水宮都搜過了。”
徐皇後就隻差沒說,皇後和貴妃的寢宮都搜得,你的搜不得?
“原來如此,隻是陛下……已經有大半年沒來過臣妾的宓秀宮,怎會落在宓秀宮呢,會不會是搞錯了?”惠妃幽怨地看著興德帝說。
興德帝單手撐著下巴,閉著眼,似乎在養身,聽到這話半點反應都沒有,惠妃這番表演實屬做給了瞎子看。
場麵有些尷尬,還是徐皇後解了圍:“這就走個過場,每個宮殿都要搜的,早些搜完惠妃也可回宮歇息,動手吧。”
惠妃無話可說,抿唇巴巴地望著興德帝。
可興德帝還是不開口,顯然是認可了徐皇後的決定。
周嘉榮在後麵冷眼看著,這是自去年底周平正逼宮後,他第一次見到惠妃。惠妃以前體態豐滿、雍容愛笑,也是宮中的一棵常青樹,可現在,她整個人瘦了大一圈,臉上顴骨高高隆起,眼窩深陷,下巴尖尖的,原本很有親和力的一張臉頓時變得尖刻了許多。
而且那雙柔和的眼睛也充滿了陰霾,看起來就給人一種不大舒服的感覺。難怪他父皇再也不喜來宓秀宮了呢。當然也可能,正是因為他父皇再也不來,失寵讓惠妃的狀態越發的不好了。
徐皇後說要搜宮,惠妃雖有些緊張,但卻並不是特彆怕,看樣子是早有防備。
周嘉榮彎了彎唇,嘴角浮現出一抹看好戲的笑容。
旁邊的蜀王見了,本已快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站出來道:“父皇,不若請三哥陪我一塊兒進去搜吧,將宓秀宮的人也派進去,幫忙收拾這樣速度快一些。”
周嘉榮可不想沾這個麻煩,當場拒絕:“六弟,這是惠妃娘娘的寢宮,為兄進去搜恐怕不妥。”
他這樣痛快的拒絕讓蜀王心裡越發的不安,因為今天若是換個位置,蜀王肯定進去緊迫盯人。他懷疑周嘉榮有什麼陰謀,正想試探兩句卻被興德帝不耐地打斷了。
“要去便去,搜吧!”
蜀王不敢再墨跡,怕搜宮的隊伍裡有周嘉榮的人暗中動手腳,趕緊帶著宓秀宮的宮人一塊兒進去盯著他們搜宮,以防這裡有被周嘉榮買通的太監宮女對宓秀宮下黑手。
搜宮這些人今天已經搜了七座宮殿,連皇後的坤寧宮都搜過了,經驗豐富,配合默契,速度也提了上來,一行人進了宓秀宮,分成幾隊,各搜一處,搜得特彆仔細認真。
宓秀宮外,徐皇後雙手交握於腹前,心臟撲撲地劇烈跳動,成不成便在此一舉了。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側邊的周嘉榮。
周嘉榮安靜地站在一旁,臉上表情淡然,沒有擔憂也沒有喜悅,讓人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徐皇後心裡苦笑,她倒不如一個年輕人沉得住氣。罷了,嘉榮既然大費周章地提出這一切,想必是有了完全的準備,她就彆擔心了,靜靜等著看好戲吧。
想到這裡,她抬頭瞥了一眼惠妃。
惠妃雖表麵鎮靜,但兩隻手不停地在纏手裡的白色手絹,一條好好的手絹已經被她扭成了麻花。可能惠妃自己都沒留意到,她每次緊張的時候就喜歡纏手絹。
外麵鴉雀無聲,狀似平靜,但平靜的表象下實則暗流湧動。
相較之下,宓秀宮中的動靜就要大得多,到處都是翻箱倒櫃的聲音,因為惠妃位份比較高,蜀王又在這緊迫盯人,搜宮的太監宮女很客氣,搜完之後就將東西複原,不敢損壞一物。
寢宮、書房、走廊沒一處落下,直到偏殿。
宓秀宮的偏殿中也放著一隻臉盆大的香爐,每天都有人擦拭。昨天,惠妃還來上過香,爐裡插著三根燃燒完的香,這沒什麼好查的。
蜀王收回了目光,快搜完了,沒任何的發現,看來是虛驚一場。
搜到放香爐的案桌時,宮人照例先翻了翻抽屜,翻完之後,沒什麼發現,捧起香爐那人似是想起了蜀王在秋水宮倒煙灰的畫麵,笑了笑說:“蜀王殿下提醒得是,這香爐裡還沒搜。”
蜀王見了,很是隨意地說:“搜吧。”
他母妃昨日才上過香的,這些人不過是想討好他,也好,每一處都搜過了,到父皇麵前,任憑周嘉榮有什麼詭計也使不出來。
那宮人殷勤地笑了笑,伸手隨意往煙灰裡一掏,這一掏不得了,竟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宮人連忙將這東西掏了出來。
等看清掏出來的是什麼後,那宮人直嚇得手一抖,東西掉到了地上,他自己也撲通一聲栽倒在地,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利索:“這……這……”
大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看到地上躺著一個明黃色的布偶小人,小人頭上插了好幾根銀針。
看到這玩意兒,所有人都嚇傻了。
帶隊搜宮的頭領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咽了咽口水,然後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邊往外跑邊大喊:“搜到了,搜到了,陛下……”
發現大事不妙的蜀王想叫都叫不住,他又震驚又害怕,心底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
正在打瞌睡的興德帝聽到聲音錯愕地睜開了眼睛,明顯很意外。
徐皇後眼睛一亮,下意識地看向周嘉榮。
周嘉榮大睜著眼,似乎也很詫異,怔了片刻,笑嗬嗬地說:“恭喜父皇,總算找到了父皇遺失的寶貝!”
這寶貝興德帝恐怕無福消受。
興德帝明顯被噎了一下,但借口是他扯出來的,他也不好辯駁,冷哼一聲,直接略過了周嘉榮的話,大步下了轎子,背著手,陰沉著臉往宓秀宮內走去。
惠妃這才反應過來,又驚又怕又不解,連忙匆匆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進宓秀宮偏殿,偏殿中搜查的宮人瑟瑟發抖地跪了一地,就連蜀王也麵色煞白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一見到興德帝就喊冤:“父皇,父皇,母妃是被冤枉的,肯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母妃,請父皇明察!”
興德帝沒搭理他的話,進殿就死死盯著地上那隻比巴掌略小的布偶。布偶通體明黃色,胸口用紅線繡著“周信”兩個大字,那是他的名諱,布偶腦袋上插了好幾根發黑的銀針,難怪他最近總是頭痛呢,敢情是這些銀針作祟!
見興德帝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蜀王兩眼發黑,焦急地看向惠妃。
惠妃盯著地上的玩意兒,傻眼了,這不是他們悄悄派人藏進秋水宮的小人嗎?怎麼,怎麼跑回她的宓秀宮了?
惠妃差點昏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陛下,陛下,臣妾完全不知,臣妾是被冤枉的,請陛下一定要相信臣妾……”
可惜惠妃現在美貌全無,比去年老了十歲,這麼一出,絲毫沒打動興德帝,反而讓興德帝覺得倒胃口。
“來人,將惠妃帶下去,嚴加審訊!”興德帝不念舊情地吼道。
蜀王聽到此話,頓時手腳冰涼,渾身發冷,不行,絕不能讓父皇定了母妃的罪!
他用力磕頭懇求:“父皇,母妃素來本分,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她的。今日若是讓母妃背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事小,放過了謀害父皇的真凶事大,兒臣擔心以後他還會對父皇不利,因此兒臣懇請父皇派人詳查此事!”
“是啊,惠妃娘娘素來賢良,怎會做出詛咒父皇的事。父皇,六弟所言有理,再好好排查一遍,一定要查清楚了,還惠妃娘娘一個清白。”周嘉榮站出來說道。
蜀王詫異地抬頭,目光懷疑地打量著周嘉榮,他怎麼可能好心幫自己,肯定是包藏禍心。
彆人不清楚,蜀王心裡門清,他昨日從悄悄派人將這隻布偶放進了香爐中,結果今天搜查,香爐離奇地飛回了宓秀宮的香爐中,這事若跟周嘉榮沒關係,把他的頭摘下來當球踢。
但明知周嘉榮不安好心,可這時候他也不能跟周嘉榮反著來,因為查一查,若能夠查到是誰把這個布偶藏進香爐裡的,還能洗清他們母子的嫌疑,保他們平安。
可若是不查,就讓父皇這麼定了他母妃的罪,他們母子倆都要完蛋。
蜀王沒有彆的辦法,隻能磕頭不停地求饒:“父皇,父皇,求求您,相信母妃和兒臣一次,查清楚此事,兒臣以性命擔保,母妃絕不會做這種事!”
興德帝臉陰沉得宛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他陰鷙地瞥了一眼磕頭求饒的蜀王,目光中沒有一絲溫度。
“陛下,這東西與貧道所算的方位相差甚遠,完全是相反的兩個方向,為確保萬無一失,貧道以為查一遍也無妨。”清風道人站出來替蜀王說話。
沒辦法,誰讓他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呢!清風道人這會兒真是悔死了,若知道蜀王母親這麼不謹慎,說什麼他都不會同意蜀王這個計劃。
徐皇後看著眼前這一幕,目光隱晦地瞥了一眼周嘉榮,目前事情都在嘉榮掌控中,也證實了她的猜測,蜀王母子有心算計秋水宮,但不料被周嘉榮提前洞悉了這個陰謀,將計就計,反過來給他們設了一局。
還是那句話,周嘉榮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地替自己的敵人求情。
他站出來求情定然有其他目的,徐皇後琢磨了一會兒,想不通,乾脆跟著他走算了,也站出來勸道:“是啊,陛下,惠妃進宮快二十年了,一直本本分分的,她的為人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臣妾不相信惠妃會是如此惡毒之人,還請陛下明察。”
大家都幫惠妃求情,興德帝沉默了少許,問道:“宓秀宮搜完了嗎?”
本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太監連忙道:“回陛下,還有個彆地方沒來得及搜,就搜出了這玩意兒。”
“繼續搜,去請大理寺的人過來,查一查地上這玩意兒。”興德帝又說。
搜宮的人連忙繼續乾活,這次他們比先前更賣力,搜得更仔細,每一個地方都不放過,甚至連花園中殘敗正在掉葉子的植物也都一一查看,唯恐漏掉了什麼,最後牽連到自己頭上。
聽到興德帝讓人繼續搜查,還請來了大理寺的人,惠妃和蜀王稍稍鬆了口氣。
隻要能查出到底是誰將這個人偶塞進香爐理的便能讓他們母子洗脫掉罪名。
隻是這種未知的等待,格外的難熬,每一息似乎都變得極其漫長,仿佛時間都被拉長了。
過了一會兒,蔣鈺被太監領了進來。
他進門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偶,當即眉心一跳,自來巫蠱之禍都會牽連甚廣,朝野上下死傷無數,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陛下今日興師動眾,將皇城衛隊都請進了皇宮便是為了這件事嗎?
在心裡歎了口氣,他低垂著頭說:“微臣見過陛下!”
興德帝背著手,語氣很不好:“蔣鈺,帶人來了吧,查一查這玩意兒到底是誰弄的……”
“是,陛下。”蔣鈺趕緊領命,正想進一步問清楚這隻人偶的情況,就聽花園裡傳來了一道疾呼,“井裡好像有東西,浮起來了,快,找個東西將它撈起來……”
聽到這話,跪在地上的惠妃身體一歪,渾身發軟,腦袋磕到桌腿上,發出碰的一聲響,引得偏殿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