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惠妃臉色發白,頭上珠釵亂搖,一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的樣子,狀態比發現了地上的布偶還差。
她這反應明顯是心裡有鬼。
興德帝眯起眼看了她一眼,厲聲道:“走,過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出了偏殿,來到院子中。
蜀王刻意落後兩步,借著扶起惠妃的機會,小聲追問:“母妃,井中有什麼?”
惠妃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說不出話來,隻顧著搖頭。
蜀王還想問,卻見周嘉榮回過頭來說:“六弟,可是惠妃娘娘身體不適,我派個人幫你扶娘娘吧!”
“不用,我母妃隻是跪太久,腿有些疼而已。”蜀王拒絕了,但因為被周嘉榮盯著,很多話他也不方便再問,隻能帶著惠妃過去。
宓秀宮院子的西南邊角落中,有一口井,平日宓秀宮內所需的水便是從這口井中打出來的。這會兒井邊圍了好幾個宮人,趴在水井旁撈東西,見興德帝親自過來,這些人連忙讓開一條路。
興德帝大步走到井邊,隻見井中漂浮著一個穿黑色衣服的布偶,因為麵朝下的緣故,看不見布偶胸口是否寫了字。但這已經夠讓興德帝頭痛了,如今他隻要看到這東西便感覺遍體生寒,一股寒氣從腳心蔓延上來,渾身都不舒服。
“撈起來,給朕撈起來。”興德帝指著井中的布偶大聲道。
宮人找了一個打水的木桶過來,用木桶將人偶撈了起來。
這隻布偶跟偏殿中那隻大小差不多,不過銀針紮在了胸口,而不是頭上。等將布偶翻過來,布偶的胸口赫然用白線繡著“周嘉榮”三個大字,而銀針恰好紮在這三個字上,黑色的布偶,白色的字看起來格外陰森。
興德帝隻看了一眼就覺得渾身難受,瞪了眼,指著布偶氣得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看起來昏聵,精力不濟,但實際上還沒到腦子傻了的地步。惠妃心裡即便再怨他,這時候也不會希望他死,他死了,老六拿什麼跟老三對抗?
因此剛才他才會答應讓人好好查一查。
但若說惠妃會詛咒周嘉榮,他是信的。周嘉榮若是有個好歹,死在外麵,他就隻剩老六這一個兒子,皇位舍他其誰?
可巫蠱詛咒是帝王之大忌,不管惠妃外詛咒的是誰,這一刻,他都非常憤怒生氣!
在這種沉悶壓抑的氣氛中,蔣鈺將布偶拿了起來,發現腰上還係著一根鬆鬆垮垮的繩子,繩子打了個死結,因為勾在布偶的腋下,因此才沒落入水中。
他將這個發現告訴了興德帝:“陛下,布偶上還掛著一根繩子,應該是有什麼比較重的物體捆綁著在布偶上,讓其能夠下沉入水中,但可能是水的浮力作用,也可能是做這件事的人太匆忙,沒捆綁好,繩子在水中散開了,布偶跟重物脫離,重物沉入井水中,布偶比較輕浮上了水麵,因此才會被宮人發現。”
他這解釋合情合理,也能解釋得通,為何布偶身上還帶著一根繩子。
興德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肯定是侍衛突然包圍了宓秀宮,打了惠妃一個措手不及,時間太急,惠妃找不到合適的銷毀這個布偶的辦法,丟進爐子又會留下灰燼,而且有可能沒燒完侍衛就闖進來了,便想出了這麼個主意。
她倒是聰明,搜宮也不會搜到井底,這布偶若是沉入水中,便是將宓秀宮搜個一百遍,也不會找到沉入井水中的布偶。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最後這個布偶從井中浮了起來,還意外被發現,暴露了惠妃的陰謀。天意如此,說明老天爺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惠妃,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興德帝勃然大怒,虧得他還曾信了她呢!
她敢詛咒太子,就不敢詛咒他嗎?
惠妃在鐵證麵前,無從辯駁,癱軟在地,捂住臉默默啜泣。
蜀王從先前惠妃的反應中就察覺到了不妙,等看到這種東西,更是腦子裡嗡嗡作響,母妃,母妃怎麼如此不仔細呢?不是讓她將這些東西都清理得乾乾淨淨的,什麼都不留的嗎?
“父皇,父皇,兒臣與三哥兄弟情深,母妃也一向疼愛三哥,肯定不是她做的,一定是有人刻意誣陷母妃,請父皇明查!”蜀王情急之下,想出推脫這個辦法,隻要父皇信了,再荒唐的說法又有什麼關係呢!
惠妃也反應過來,一邊哭一邊委屈地說:“陛下,臣妾冤枉,臣妾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肯定是有人陷害臣妾,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看著母子倆撕心裂肺的哭聲,句句肺腑的訴冤,周嘉榮想笑,他們真當父皇是傻子,那麼好糊弄嗎?父皇精著呢,有時候不過是故意裝傻罷了。他真的就從未沒懷疑過今天這個事是這對母子搗鼓出來的嗎?周嘉榮不信。
興德帝沒有說話,倒是蔣鈺道:“陛下,可將井中之水舀儘,查到跟布偶一同落入水中的重物,興許能有不少線索。”
“不必了。”興德帝一口拒絕,冷冷地看著惠妃,“一次是栽贓,兩次也是嗎?莫非這宓秀宮到處都是篩子?朕還沒老糊塗呢,你就這麼糊弄朕。惠妃德行不修,詛咒謀害朕與太子,現革去其妃位,貶為庶人,賜鴆酒一杯!”
這是要殺了她!
惠妃絕望地抬起了頭,停止了哭泣,不敢置信地望著興德帝:“十八載夫妻之情,陛下就半點都不相信臣妾嗎?”
興德帝憤怒地瞪著她:“你做了什麼你心中有數,將她拖下去!”
“不,不,陛下……”惠妃衝了上來,抱住興德帝的腿,大聲哭訴道,“您不能這麼對臣妾,您不能這麼對臣妾,臣妾也是逼不得已的,臣妾自從被周平正那逆子砍斷了手指頭,您就再也不肯見臣妾了……陛下,臣妾祈求您長命百歲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詛咒您……”
“是啊,父皇,母妃對您一片神情,日日盼著您能來宓秀宮看她一眼,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父皇,求求您,求求您看在母妃斷指的份上,仔細盤查此案,還母妃一個清白……”蜀王也跪下來,大力磕頭求饒。
興德帝不為所動,但凡危害到他健康的就是他的敵人。惠妃竟敢背後紮小人詛咒他與太子,罪不可恕。
“革除蜀王的爵位,貶為庶人,關押到宗人府。”
對這個兒子,興德帝也絲毫不手軟。
惠妃母子聽到這個處置,皆不敢置信他會如此絕情。
惠妃也顧不得自己了,抓住興德帝的小腿,苦苦哀求:“陛下,您要罰就罰臣妾,彆罰瑞安,這一切都跟他沒關係。他可是您的兒子,從小最崇拜您,一心為了您的身體奔走,對您一片孝心,您饒了他吧!”
“正是因為他是朕的兒子,朕才饒他一命,換了他人,朕恨不得千刀萬剮。”興德帝緊緊抿著唇,怒道。
要不是他沒幾個兒子了,他連周瑞安也不會留。
惠妃一窒,想到兒子從今往後被貶為庶人,關進那暗無天日的宗人府中,遲早得發瘋,她心如刀割:“陛下,您不能這麼絕情,您不能這麼對我們母子,我們母子是無辜的……是他,是他冤枉臣妾的……”
惠妃指著周嘉榮大吼。
周嘉榮皺眉,不悅地說:“惠妃娘娘,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虧得兒臣剛才還替您求情,您卻這樣冤枉兒臣。”
徐皇後也板著臉說:“惠妃,你少血口噴人,證據都是從你宮中搜出的,本宮實在沒想到,你竟會如此惡毒,想置陛下和太子於死地。今日若非陛下英明,清風道長卜卦精妙,我們都還要被你蒙在鼓裡。”
儘量降低存在感的清風道人聽到皇後點他的名字,暗叫不好,果然,一低頭就對上了蜀王求助的眼神。
他不能見死不救,可現在岔子出在惠妃這裡,他又有什麼辦法?
不等清風道人想到辦法,惠妃已經將矛頭指向了徐皇後。
“皇後娘娘,臣妾往日對您畢恭畢敬,從不敢怠慢,可您呢,心偏到了天邊,同樣是您的庶子,您隻看得到太子,看不到瑞安和臣妾。當初周平正的人闖入後宮抓人,您都舍身救穆貴妃,如今還幫著太子說話,卻不肯幫臣妾和瑞安,太不公平了。”
徐皇後要被氣笑了:“原來你還在記恨去年的事。當日本宮有派人到宓秀宮,請你去坤寧宮的,是你自己不相信本宮,不肯來的,今日竟將斷指之恨怪罪到本宮頭上,好生沒道理。”
她當初可是同時派了兩撥人去請惠妃和穆貴妃。飯都喂到嘴邊了,惠妃不吃,如今還埋怨她沒保護她,何其荒謬自私。
惠妃聽不進去,大哭起來:“陛下,您跟皇後心裡都隻有秋水宮,半點都不相信臣妾和瑞安,既如此,臣妾就以死證清白吧……”
說著,她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突然爬起來,衝向了旁邊的假山石頭上,一頭撞了過去,鮮血頓時從她的頭上往下流。
大家震驚地望著這一幕,就連興德帝也失語了。
徐皇後皺起了眉頭,這個惠妃,真夠狠的,為了保住兒子,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
蜀王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抱住惠妃,眼淚不斷地往下滾:“母妃,母妃,您不能拋下兒臣,母妃,母妃您醒醒,快,快叫太醫,快點啊……”
徐皇後看了一眼興德帝,興德帝明顯被嚇得不輕,詫異的同時又有些愧疚。
不好!惠妃這個狠招恐怕引起了陛下的惻隱之心。
徐皇後當即道:“快,去請太醫過來。”
小太監領命,飛奔出去。
大家望著惠妃慘白的臉,不斷往外冒的鮮血,心知肚明,她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嘉榮擰眉,惠妃真是走了一招好棋啊,以死證清白,她本來就是要死的人了,走這一步險招,勾其他父皇心中的疑慮,就能保住她的寶貝兒子,可真會算賬的。
更糟糕的是,他父皇明顯有些心軟了。
人嘛,對即將要死的人,總是會比較寬容。這一刻,興德帝記起了不少惠妃的好,還有曾經共渡的那些美好時光。
不光周嘉榮和徐皇後看出了這點,清風道人也看出來了,眼底閃過一抹激賞,這惠妃倒是有些急智,而且果敢,不簡單。
她這麼一撞,倒是給蜀王撞出了一線生機,等時機到,他再推波助瀾一下,此事便還有挽回的餘地。
不多時,太醫匆匆趕來,連忙蹲下給惠妃治療。
但止血的藥不管用,惠妃額頭上的血怎麼都止不住,兩隻眼睛開始渙散無光,明顯已經回天乏術了。
惠妃應該也知道自己沒救了,抬起染血的手,推太醫:“走,不,不用了……”
然後可憐巴巴地望著興德帝:“陛下,不管您信不信,臣妾對陛下一片忠心,絕不會謀害陛下,臣妾是被冤枉的,陛下,您一定要信臣妾啊……”
興德帝看著她快要死的樣子,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張了張嘴:“朕,好,朕信你……”
這話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但至少這一刻,興德帝肯定是被她打動了。
蜀王緊緊握住惠妃的手,失聲痛哭起來:“母妃,母妃……”
惠妃抬起染血的手,戀戀不舍地摸了摸蜀王的臉:“母妃,母妃不能陪你了,以後,以後你要好好孝敬你父皇,多陪陪他,母妃舍不得你們……”
說著手無力地垂落了下去,頭一歪,徹底沒了呼吸。
“母妃,母妃……”蜀王大慟,抱著惠妃嚎啕大哭起來,令聞者無不動容。
清風道人感覺時機已到,這個時候興德帝應該是最好打動的,想要讓他改變主意,就得趁這個時候,他懷疑自己錯怪了惠妃,對惠妃有比較深的愧疚時才能說動他。
於是,清風道人緩緩開了口:“陛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事可能還有內情或是誤會。”
蔣鈺聽到這話,不禁皺起了眉頭,厭惡地瞥了眼清風道人,這妖道,是唯恐天下不亂嗎?他這樣慫恿陛下追查,不知道會扯出多少人,到時候宮中人人自危,相互舉報,怕是會牽連到前朝,一個弄不好,京城就會掀起腥風血雨。
徐皇後也有些心焦,清風道人明顯是借惠妃的死做文章。但這會兒她也不好開口,不然陛下會覺得她沒容人之量,連個死人都不放過,反倒可能弄巧成拙。
氣氛有些凝滯,蜀王還在抱著惠妃的身體痛哭,一聲比一聲難過,一聲比一聲傷心,聽得人心酸。
興德帝緊抿著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了口:“將宓秀宮的人都抓起來,詳加審問!”
“是,陛下。”孔京拱手領命,因為身體彎腰的弧度過大,不小心撞到了旁邊的清風道人。
清風道人在想事情,沒有防備,啪地一下摔了下去,好巧不巧地磕到了剛才打撈布偶的木桶,木桶中的水潑了他一頭,將他的頭發都淋濕。
“道長,對不起,我不小心撞到了您……”孔京連忙愧疚地將其扶了起來,又說,“道長的頭發和帽子都打濕了,快散開晾乾,不然會吹感冒的。”
“不,不用……”清風道人連忙護住頭,不肯讓孔京幫忙。
但他一個四體不勤的道士力氣哪有孔京大,孔京伸手就將其道冠摘了下來,還一把擼掉了他綁頭發的頭巾。
清風道人的頭發散開,原本雪白的頭發根部冒出點點的黑色,黑白分明,甚是醒目。
孔京詫異地驚呼:“道長,你……你這頭發怎麼是黑的?”
這話如一道驚雷炸響,連抱著惠妃哭得肝膽俱裂的蜀王也驟然停止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