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花白胡子老態龍鐘的道士舉起了手道:“四十二年了,貧道七歲那年便跟著師傅煉丹打下手,這一煉便是四十餘年。”
“沒比他更久的吧?”紀天明問道,沒人作聲,他繼續說,“那道長你的師傅呢?他也煉丹,可煉成了不老仙丹?”
老道士神色有些黯然:“自是沒有,三十年前,他便過世了。”
紀天明譏誚地說:“你們這些人少則煉丹數載,多則幾十載,祖上多有煉丹之人,師傅師祖,可窮儘了數代之力,花費了無數的銀子,你們有誰煉成功了嗎?”
自然是沒有的。
魏飛翔哼道:“仙丹豈是那麼容易煉成功的?我輩當不斷努力,沿著先輩的路,不斷探尋,遲早有一日能煉得金丹,飛升成仙,永葆青春!”
做什麼白日夢呢!
這些人想長生,想成仙都瘋了。
紀天明讓人端來水銀、鉛、朱砂等物,一一指著說:“這些玩意兒嗎?一堆帶毒之物能煉出讓人長生不老的金丹,也就你們信!”
自己的信仰受到了挑戰,魏飛翔氣哼哼地說:“那你怎麼解釋,水銀能使屍體久久不腐?鉛能讓皮膚變白?”
紀天明說:“我不知道,但你們以此為根據說這些東西煉出來的玩意兒有長生不老之效就很可笑了。長期使用含有鉛粉水銀這類胭脂水粉擦臉的女子,一旦卸妝,皮膚多斑泛黃、脫皮硬化,甚至會出現嗜睡、反應遲鈍等症狀。這是最近太子殿下讓我搜集的相關資料,爾等好好看看。”
這裡麵不但追蹤了數十名長期使用鉛粉擦臉美白的女子後麵皮膚和身體的變化,還有曆朝曆代那些服用丹藥致死的慘烈案子。
若這還不能喚醒他們,紀天明也不準備用這些人了。
大家看完後,有些將信將疑,有些臉色煞白,還有些若有所思。
紀天明將他們的反應納入眼底,繼續道:“你們想知道的事情,殿下也想知道,故而才將你們召集起來,建一座煉金院,給大家提供材料和衣食住行,以解開這個千古之謎。諸位若是想留下來,以後便居於此,衣食住行皆有人照顧,若不願意,殿下命我給諸位路費,你們明日便離京返鄉吧!”
有人提供各種材料,還照顧衣食住行,什麼都不用操心,這事對銀錢不太寬裕的道士來說太誘人了。
不過他們還是有顧慮:“這位大人,這……不讓我們煉丹了,那咱們煉什麼?總不能一直改良火藥吧?”
紀天明輕輕點頭:“這個問題,殿下也替諸位考慮過了。以曾青塗鐵,鐵赤色如銅,乃是濕法煉銅的起源,豆腐、火藥等皆是煉丹的意外之喜,惠及世人千年,豈不比屢屢吃死人的丹藥更有意義?”
這次沒有人再覺得信仰受到了侮辱,因為紀天明說的都是事實。
“貧道願意留下,任憑殿下差遣。”忽地,一個中年道士走了出來。
魏飛翔詫異地看著他:“原陽道長……”
原陽道長苦笑著說:“魏道友不必勸貧道了,貧道的師傅當初死時症狀跟這本冊子上一模一樣。常年複食金丹,他變得暴躁易怒,頭痛便血,最後中風,口不能言,身不能起,痛苦而死。如今貧道也已出現了這樣的征兆,頭痛便血,興許已快步上師傅的後塵,不若在最後的時間門裡做點彆的,興許有意外之喜呢!”
這話引起了好幾個道士的共鳴,有的是見過親族長輩服用丹藥後慘死的模樣,有的是自己身上也出現了問題,對長期的堅持和信仰產生了懷疑。
但更多的人還是想繼續煉丹,追求長生。他們不願相信紀天明的話,不願相信長生無望,接受即將老去,死去的命運,還想掙紮一下。
紀天明並不勉強,要走的人送二十兩銀子作為路費,留下的都安置在煉金院。
最後以原陽道長為首的十六人自願留了下來準備改良火藥一事。
紀天明安頓好他們後,又搬來了最近一段時間門搜集到的曆朝曆代遺留下來的關於煉丹一事的書記和史料記載:“殿下準備煉金院建一座書屋,這些資料,大家都可翻閱探討,若是有心得體會,也可寫下來,寄於書屋,以供後人觀。”
原陽道長撫摸著一本本的古籍、孤本手抄本,心情激動得無以複加,無比慶幸自己留下了,當即借了一本書,廢寢忘食地起來。
***
早朝後,周嘉榮將武承東和孔祥勝留了下來。
他先問武承東:“武大人,戶部如今銀錢可寬裕?”
提起這個武承東就歎氣:“回殿下,去年陛下免除了江南三年的田賦,田賦一項進項減少。戰後,陣亡士兵的撫恤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還有江南興修水利,戰後武器裝備的補充,殿下的冊封大典……如今戶部賬上隻有一百多萬兩銀子。”
這筆錢聽起來不少,可對偌大的一個國家來說,就太少了。
朝廷上下,這麼多官吏宗室皇親的薪俸都是個不小的數目,還有京城東西兩大營,京城內幾萬將士的薪俸,都得需要錢。
武承東接的是一個爛攤子,短期內他也沒辦法想出有效的增收辦法。
見周嘉榮麵色不愉,琢磨了一下,武承東道:“殿下,若要增加國庫進賬,恐隻有增稅一途。”
如果周嘉榮沒見過江南災民之貧,西北世兵之苦,可能會真的同意加稅。
加稅兩個字說起來多簡單,上位者嘴皮子一張的事,但對廣大可能勉勉強強能果腹的百姓來說,卻無異是又在身上壓了一座大山。
而以史為鑒,曆代王朝走向末年,土崩瓦解,無不是土地兼並嚴重,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民不聊生,百姓無以為生,隻能揭竿而起。
周嘉榮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道:“武大人可換身衣服在郊外鄉下走走,興許會改變主意。”
武承東之所以能夠提出這個建議,歸根到底還是他不了解底層百姓的生活,又或是看見了卻視而不見。
大臣如此,久居廟堂之高的天子看不到民間門疾苦,耽於享樂,說出何不食肉糜的話就不足為奇了。
這話雖不是斥責,卻讓武承東心裡一凜,連忙道:“微臣失言。”
周嘉榮沒有多提,而是道:“我有一個主意,開放西北邊關互市,與匈奴互通有無!”
此話一出,讓武承東和孔祥勝都吃了一驚。
“殿下不可,匈奴人狡詐陰險,毫無信用可言,怎可與他們交易?”
“而且兩族乃是世仇,我大齊地大物博,物產豐富,何須與那蠻夷之輩做交易。”
他們倆的反應都如此,就更彆提其他大臣了。對於匈奴,大齊不少人內心還是保持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看不起他們這種原始野蠻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屑於與其交易。
這代表了不少大齊士族階層的看法。
商人倒是樂見開通邊關互市,但他們沒有說話權。
周嘉榮冷靜地說:“賣總比讓他們來搶好,而且我們可以賣他們更高的價格。戶部不是缺銀子嗎?開通幾個互市,由朝廷把持,派兵保護進出的雙方,並對所攜帶進去的物品征收重稅,以緩解戶部之困。”
匈奴人對互市的需求更緊迫。因為他們缺少不少生活必需品,還有過冬的物品,相反大齊這邊,對他們物產的需求大都具有可替代性,因此重稅轉移到貨物身上,最後這筆錢也是匈奴人掏了,對大齊百姓並沒多大影響。
孔祥勝和武承東都是會看臉色的人,見周嘉榮將方案都想好了,便明白,這事周嘉榮並不是臨時想出來的,而是謀劃已久。
陛下重病纏身,隻餘兩個兒子,七皇子出身有汙點,年紀又小,以後這天下遲早都是太子的。
他們倆一個屬於中立派,一個本來就是太子一係,自然不會傻得為了這等不是特彆要緊的事得罪未來的天子,給自己的仕途蒙上一層陰影。
於是武承東先改了口:“殿下此計也可,若能從匈奴人手中挖些銀子補貼戶部,增加稅源,也能讓國庫寬裕一些。”
工部這兩年是燒錢的大戶,孔祥勝也道:“若能征收重稅,從匈奴人身上扒下一層皮來,壯我火藥司,亦是一樁好事。”
跟兩人通好了氣,次日早朝,周嘉榮便在朝堂之上,正大光明地提出了此事。
毫不意外,這個提議在朝堂之上引來了軒然大波。
上百年的仇恨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哪怕是通商,也有不少朝臣反對,理由都差不多,匈奴賊子,怎能賣東西給他們,又擔心大齊之物會助長匈奴壯大,也有樂見匈奴人沒鹽吃,沒鐵鍋炒菜,沒飯吃餓死的。
朝堂上吵成了一鍋粥,隻有極少數有比較有遠見或是無條件擁躉周嘉榮的大臣支持此事。
周嘉榮不做聲,等他們吵得口乾舌燥了才緩緩開口:“諸位大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喝口茶歇歇?”
“不用,不用,殿下,是臣等失儀。”大臣們有些不好意思。
周嘉榮道:“好,既然你們說完了,那便輪到了我說。”
“開通西北互市,有以下幾個好處。一是可增加稅收,這幾年洪澇乾旱災害不斷,多地糧食欠收,田賦減少,又逢多起戰事,消耗甚大,以至國庫空虛,但民生多艱,若貿然加稅,百姓生活將苦不堪言,而開通西北互市征收重稅,可增加一部分國庫收入。二,匈奴人南下搶劫多是冬日,缺衣少食,生存受到挑戰時,生死關頭,哪怕吃了敗仗,沒吃的他們還是會南下,與其讓他們搶,不若開通互市,高價賣給他們,以分化他們,降低邊境發生大規模戰爭的風險。”
匈奴人也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人人都想打仗,若能有換到生存所需物品的機會,就能讓一部分愛好和平的人站到反戰的立場上。
周嘉榮剛說完,武承東便站出來道:“殿下所言甚是有理。去年直今年春天與匈奴交戰六七個月,大齊共花了八百多萬兩銀子,若非殿下、諸位大人和城中百姓商戶慷慨解囊,怕是連打仗的錢都湊不齊。如今國庫已很難負擔得起這樣一場戰爭了。”
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
武承東的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忘不了除夕那天,周嘉榮頂著寒風向京城居民募捐之事。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捐了一筆不小的銀子,若再來一次,他們也非常吃力。
孔祥勝借機道:“匈奴人從咱們這裡搶走了不少銀錢,這次咱們就用買賣的方式,從他們手裡掏一些回來,豈不痛快?”
這話不少人愛聽,朱強跟著說:“就是,王八羔子的匈奴人,咱們東西一定得賣貴點,絕不能便宜了他們。”
幾個人這麼一說,朝上的風向開始變了。
但還是有些人有顧慮。鴻臚寺卿道:“殿下,匈奴人缺少鐵器,若他們將咱們賣予的鍋給融了鑄劍,這不是給匈奴人壯大的機會嗎?”
“崔大人這個顧慮有道理,不過我有一解決之法。匈奴人若想買鐵鍋,得用一口舊的破損的鐵鍋來換,再貼一筆錢,方可賣給他們,這樣就能保證,不會有多餘的鐵器流入匈奴。”孔祥勝笑道。他們工部可沒少回收斷劍殘刀回來重新冶煉。
鴻臚寺卿眼睛一亮:“孔尚書此計甚妙,我沒問題了。”
周嘉榮這才發了話:“諸位大人不用擔心,賣給匈奴人的東西,都會經過篩選,僅供其生活之用,不能對我大齊造成危害。此事便有孔尚書和武尚書牽頭負責,你們擬一份名單出來,咱們再做決議。”
兩天後孔祥勝和武承東征集了不少大臣和商戶的意見,擬定出了一份名單,總共有五十四種商品,其中生活必需品包括雜糧、鐵鍋、食鹽、棉布等十個類彆,不但價格昂貴,是中原地區的十倍以上,而且限量供應。
餘下四十四種商品都是享樂之物,包括絲綢、瓷器、茶葉、蔗糖等物,價格極其昂貴。
確定商品後是地點,第一年先開通兩個互市地點,分彆在平寧府和肅州,專門圈了一塊地作為交易地點,每十日一市,各地商人都可攜帶規定的物資進去與匈奴人交易。但每次交易將上交一半的錢作為稅銀,這就迫使商家不得不將價格提到很高,而且互市內還確定了各種物品的最低價,商人交的稅銀不得低於最低價的一半。
這樣就防止了商家與匈奴人私底下勾結逃稅。
鹽鐵乃是國家專營,這兩種物品的買賣皆由政府安排,一個月隻賣一次,也就是月初的一號,每次持續三天。
方案出來後,周嘉榮迅速將此公告分發到各州縣,又通知西北駐軍與匈奴人交涉此事。
及至十月一日,西北第一次互市順利舉行,凡是進入其內者,不得攜帶任何武器,交易後皆需交稅,若有違反者,一旦發現將處以重刑。
匈奴人對大齊的這個決定將信將疑。
以前,他們屢屢侵犯大齊邊境,派人上書要求開通邊境互市,大齊一直不予理會。如今他們都吃了敗仗,大齊怎麼反而想通了?
而且還接受以物易物,太奇怪了,不少匈奴人都懷疑這是個想一網打儘他們的陰謀。
但互市對他們的誘惑太大了,彆的不提,鹽糖食物鐵鍋還有一些調料都是他們急需卻又沒法生產的東西。
猶豫再三,還是有幾支隊伍帶著貨物,趕往了蘇州和平寧府參加互市,還有數支隊伍跟隨其後,遠遠墜著,顯然是想等對方先上去試試。
前幾支隊伍進入互市成功換/買到了所需的商品,都沒敢住一晚就迅速出了城,返回了草原。
等候的隊伍見狀,終於放心了一些,紛紛進城交易。
十月中旬,第一次互市的結果傳入了京城。
雙方共計交易了數千件商品,涉及金額高達四十多萬兩銀子,其中光是稅收便有二十多萬。
而且這還是第一次,以後匈奴人放下了戒心,交易額肯定會提高,即便夏天交易會減少,但平均下來,每個月也應該有五六十萬兩銀子的稅收,一年下來,便有六七百萬兩銀子。
算完這筆帳後,武承東再也不反對互市了,而且還心急火燎地上奏:“殿下,兩個互市點太少了,應該增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