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太爺瞥她一眼,冷冷地道:“薛家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就是,當自己是縣老爺嗎?就算是縣老爺,也管不到彆人家裡去。”薛老四立刻附和。
“你——”李嬸氣急,卻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
鄉下地方,同姓宗族擰成一股繩,自有族規。宗族裡的事,基本都爛在族內,縣老爺還真不會多管。
李嬸看向梔梔,卻見她正神思不屬,這要緊關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吵什麼呢?我在隔壁都聽見了。”正喧鬨之際,花溪村村長在李叔的陪同下走了進來,目光威嚴掃向眾人。
十一太爺忙迎上前去,笑嗬嗬道:“一點家事,讓村長見笑了。”
花溪村有幾十戶人家,人數最多的就是村長所在的王家。薛家作為百年前才遷來的外姓人,雖人丁興旺,但到底不如王家硬氣。況且村長在村裡頗有些名望,他們也不想輕易得罪。
“家事?什麼家事?”
薛家幾人對視了一眼,見十一太爺暗暗點頭,薛老四才含糊其辭:“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大哥死的早,我這做叔叔的代行父職,給侄女訂親,想讓她在百天內出嫁,免得耽擱青春。她有點不願意。”
“哦,是這樣啊。確實不是什麼大事,多勸勸就好了。一家人,有事商量著來嘛。”村長並不深問。
他今年五十多歲,熟悉鄉下規則,知道婦孺常受欺淩,吃絕戶也不少見。如今薛家讓孤女孝期出嫁,吃相有些難看,但合情合法,他不願多管。隻是礙於李氏夫妻的麵子,才過來看看。
“村長,不是我不聽勸。”薛靈梔忽然抬頭,慢吞吞道,“隻是我爹爹生前給我許過親了。一個姑娘,怎麼可以有兩門親事?”
“什麼?”眾人俱是一驚,“你爹給你許過親了?”
“是啊。”薛靈梔誠懇點頭。
“許的誰?”幾人齊聲詢問。
九叔公冷笑,顯然不信:“你爹既然給你許了親事,你剛才為什麼不說?”
“我,我要說的,被六叔公打斷了。以為你們說的和爹爹選的是同一個人,就沒說話。後來知道不是,我想告訴你們,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少女眼珠黝黑,聲音輕軟,看起來無辜極了。
薛家幾個人麵麵相覷。
時下重視婚約,律法也承認的。她若真訂了親,事情就棘手了。
九叔公冷哼,連聲質問:“是嗎?那你說,你爹給你選的誰?哪個村的?叫什麼名字?誰保的媒?信物呢?”
“他,他不是咱們鎮上的。”薛靈梔臉頰微紅,睫羽顫得厲害,“是,是爹爹先前在永寧縣教書時的學生。姓張,排行第二。周夫子保的媒,信物……自然是有信物的。”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低頭自解下頸中貼身戴的碧玉環:“呶,就是這個,我一直貼身戴著。”
眾人見這碧玉環通透清澈,陽光下熠熠生輝,彆說花溪村,隻怕永寧縣都未必有這樣上好的玉飾,眼睛發直的同時,不由地動搖了幾分。
李嬸不免為她歡喜,嗔怪道:“你這孩子,應該早說的。”
“既然你爹給你定下親事,為什麼從來沒對外說過?”六叔公眼睛微眯,狐疑地問。
“我爹爹是讀書人,傲氣得緊,自然不會逢人就說女兒的親事。”薛靈梔輕聲道,“再說,我爹生前,和你們走動也不多啊。”
“那你爹出殯,張家怎麼不來吊唁?”六叔公仍是不信。
薛靈梔垂眸:“離得太遠,可能他們沒聽到消息。都怪我,爹爹去世時,我傷心得很,六神無主,也忘了特意請人通知張家。”
不等眾人再問,她就立刻轉向村長:“村長,我身上已經有婚約了。幾個長輩新定下的親事,我實在是不能認。要是逼我悔婚另嫁,我,我就讓張家去縣裡告狀。”
村長皺眉輕斥:“胡說什麼呢?你這些長輩不知情,才會給你訂親,怎麼可能逼你悔婚另嫁?”
宗族長輩強行訂親是一回事,逼人悔婚另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前者外人不便多管,而後者鬨到官府是要被問責的。
輕咳一聲,村長笑嗬嗬打圓場:“好了好了,一場誤會。事有先後,人有親疏。婚姻大事還是以父母之命為準。你們若是收了人家聘禮,就退回去吧。”
薛家幾人並未完全相信薛靈梔的說辭,但現下有婚約,有信物,還有村長說項,一時之間,也不敢太過造次。
六叔公緊緊盯著薛靈梔,陰惻惻笑道:“誤會說開了就好。隻是,你爹都快‘七七’了,你那未婚夫一次麵都沒露過,是不認這門親事了?還是根本就沒這個人?”
十一太爺跟著表示:“張家人要是一直不出現,那這婚事……”
薛靈梔應聲道:“我這就給張家遞消息,一定讓他們趕上我爹的‘七七’祭拜。”
薛家幾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暗自思忖,現下離薛老大的“七七”不足半月,大不了多等幾天。就當給村長一個麵子。
“走吧。”十一太爺當先離去。
“就這樣算啦?”薛老四不願就此作罷,但他輩分低,隻能狠狠瞪了薛靈梔一眼後,隨長輩悻悻離開。
見事情暫時解決,村長和李叔繼續回去下棋。
眾人離去後,李嬸拍了拍薛靈梔的手背,含笑打趣:“梔梔,你瞞得挺深嘛,我還以為你和葛……”
說到這裡,她語氣陡轉,驚訝地問:“咦,你手怎麼這樣涼?!”
薛靈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她方才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還不知道怎麼去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