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異樣的黑。
他又休息一會,攢足力氣抬起手來,果然在離麵龐不遠處碰到了硬邦邦的阻礙物,似乎是塊裹著絲綢的木板。
好容易把這塊板子推開,確認了外界沒有陽光直射,雨宮翠才喘著氣從黑漆漆的滑蓋小盒子裡翻了出來。
等到眼睛適應光線,他定睛一看自己那設計獨特的睡床——哦豁,是個棺材。
……這品味,非常迪奧.布蘭度。
這家夥審美清奇也不是一天兩天,要不是衣櫃裡全都是雨宮翠事先采買搭配好的成套禮服,難以想象放飛自我的二少爺會打扮成什麼樣。
被想象中的畫麵震得臉色發白,執事躺在柔軟的地毯上喘息了一會,讓掉落的san值和告竭的體力一同恢複。
頭頂依然有著阻礙,他從側方鑽出,空間終於開闊了一些,好歹能坐起身來。終於獲取視野的雨宮翠茫然環視,發現自己正處於迪奧的臥房之內,手邊就是那張掛著深紅色帷幔的大床。
他靜默了一會兒。
二少爺把裝著他的棺材,放在自己床下麵……?
非人類的思維方式果然難以理解,雨宮翠放棄了思考,權當這是對方信任的體現。
右手邊的書桌上放著一襲熟悉的紅裙,是迪奧母親的遺物。看來在自己昏迷之後,喬納森直接把它轉交給了迪奧——這麼說,大少爺已經離開了吧?現在是什麼時候?
把窗簾撩起一條細細的縫隙,發現外麵已經入夜之後才放心地拉開。本以為過去一天一夜並不算太久,然而抬起撐在桌麵上的手之後,麵色卻有些變了。
指腹的位置,粘上了薄薄的灰塵。
雨宮翠又不信邪地在桌麵上抹了一道,拇指和食指搓動,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看起來,有必要找二少爺問個清楚。
然而遍尋古堡依舊不見人影,甚至還在正廳發現了明顯的戰鬥痕跡,家具上高高濺射著發黑的血。
雨宮翠的內心產生了相當不妙的預感,而在飛快趕往附近的聚居點,發現整座城鎮都空無一人之後,這種不妙感更是攀升到了巔峰。
“風騎士領被屠戮一空、波紋戰士們討伐吸血鬼”,這不正是噩夢的一部分,隻剩下頭的迪奧偷偷潛入遊輪之前的那部分內容嗎?!
所幸馬匹還有存活,甚至顧不得吸血調整狀態,雨宮翠翻身上馬,毫不停留地朝喬斯達家的宅邸衝去。
必須儘快趕到,或許還有扭轉局麵的機會——!!
本來還自我安慰那不過是恰好有所重合的夢境而已,而真正趕回喬家,從睡眼惺忪的仆人口中得知“喬納森少爺和艾莉娜小姐準備乘船去法國度假,今天下午剛剛離家”的時候,仿佛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骨節的縫隙裡都塞滿了冰渣。
來不及和睡夢之中的喬斯達爵士打個招呼,雨宮翠把身下已經氣喘籲籲的馬匹換下,深深望了一眼二樓熄著燈的漆黑窗戶,毫不耽擱地奔向了港口。
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哪怕心情焦急如焚,他並沒有在轉瞬之間就趕到喬納森身邊的辦法。
而若是足夠幸運,及時抵達現場,又要如何麵對隻剩下一顆頭顱、寄希望於搶奪JOJO的軀體來活下去的迪奧?
壓低軀體伏在馬背上減小阻力,此刻下意識看一眼係統的計數:迪奧.布蘭度,信任值為57.
但他和迪奧並非友人。
更何況,後者在風騎士領犯下了如此可怖的罪行。
捫心自問,雨宮翠沒有絲毫包庇他的想法,但是……送他入死地的,不應當是自己。
不應當是身為執事的自己。
他把胯/下的馬兒催的愈發飛快,馬蹄踏著愈發稀薄的夜色,趕往逐漸明亮起來的晨曦。
抵達港口時,距離真正意義上的黎明隻有一線,尚未爬升出地平線的太陽在大氣層中散射出光線,讓雨宮翠未被衣物遮掩的皮膚開始微微生疼。
他儘量不浪費時間,瞬間鎖定港口的工作人員,言簡意賅地發問。
“去法國的船出港了嗎?”
“您晚了一步,”對方略帶歉意地回答,“那艘船已經啟程了,就在十分鐘之前。”
深呼吸以平複懊惱之情,雨宮翠眯眼望向已經開始朦朧透亮的東方天空,最終還是閉上眼睛,牙關緊咬著下定了決心。
黑色的眸子再次睜開時,已經又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平靜之色。
“請給我一艘快艇,拜托了。”
儘管認為雨宮翠的做法難以理喻,但看在他那副彰顯上流地位的衣著做派、以及隨手簽下的高額支票的麵子上,男人還是當即請示上級,拍板做了這筆生意。
“五噸重的遊艇,蒸汽動力,核載兩人。您出的價錢足以買下它,所以不必擔心,請儘情使用!”
為遊客自駕而設計的小艇就停泊在岸邊,並不需要多專業的操作。正如工作人員所言,空間不大,容納兩人同乘都是勉勉強強。
男人解釋說,這是目前最常見的型號,為了前來遊玩的中產階級夫婦而準備的。而如果需要更大噸位的船,就需要花時間從彆的港口調取。
雨宮翠打量一下並排停放著的三艘小艇,發現都是同樣規格的雙人艇,也沒了挑剔的心情,飛快啟動其中的一艘,以和陽光爭搶時間的架勢衝出,在翡翠一般冷色的洋麵上拉出飛快消散的白線。
能找到嗎?能追上嗎?
本來被晨昏線所追趕,產生愈發濃重的疑問,然而出航沒多久,就在遠眺之時發現了存在感鮮明的滾滾黑煙。
……那艘船,果然出事了。
快艇趕到的時候,遊輪的右舷處已經沉沒到幾乎與洋麵持平,前端則高高翹起,呈歪斜的三十度角指向天空。
雨宮翠把小艇停在一旁,趕在清晨第一道陽光灑落在身上之前跳上甲板,用最快的速度衝進了鍋爐控製室。
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倒在血泊之中、雙眼緊閉的喬納森。
心臟像被無形之手扼住,雨宮翠屏息湊上前去,在簡單檢查之後,總算放下高高吊了一晚的心,好容易鬆了口氣。
心臟還在跳動,還活著!但這個出血量,得趕緊找醫生才行——
然而外麵太陽初升,他已經無法出去了。簡單給氣息微弱的JOJO做了止血處理,剛準備到船艙內尋找艾莉娜的蹤跡,手腕就被鬆鬆抓住了。
雨宮翠低頭,試探著呼喚:“……大少爺?”
喬納森瞳孔渙散,對他的聲音沒有絲毫反應,隻是嗆咳著、以嘶啞的輕聲重複:“艾莉娜……躲起來了,還有孩子……這裡要爆炸了,趕快、趕快離開……”
躲起來?在瀕臨爆炸的船上,能躲到哪裡去?
還沒來得及思考就直接得出了答案——鍋爐室的牆角,擺放著一具十分突兀的黑色棺材,緊緊閉合的邊緣處還用金屬裝飾拚出了“DIO”的字樣,生怕彆人不知道這是誰的高端品味。
若不是時機不合適,雨宮翠簡直就要笑出聲來了。
他估摸著剩餘的時間,拍打著棺材把躲在其中的少女喚出,看了眼她臂彎中的嬰兒,猜測是乘客中的幸存者。
但是沒關係,這麼小的孩子,遊艇還負擔得下。
和艾莉娜一同半拖半拽地把地板上的喬納森抬起來時,陷入昏迷的JOJO懷裡,滾落下一個毛茸茸的金色球狀物體。
艾莉娜驚叫一聲,扛著喬納森離遠了些,而雨宮翠定睛一看,麵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從大少爺懷裡落下的不是他物,正是尚存生命與知性的、迪奧的頭顱。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把滾落在地板上、一副厭世表情的二少爺撿了起來,像捧著隻寵物貓一樣抱在懷裡,還順手揉了揉後腦勺上柔順的金發。
原本裝死的迪奧頓時睜開了眼睛,紅眸氣勢洶洶地瞪視著他。
“無禮!本迪奧的靈魂還沒有落到你手裡,至少保持尊重到最後一刻吧!”
控製室之外傳來了遊艇的發動聲。雨宮翠和迪奧一同側耳傾聽,那象征著存活希望的噪音漸行漸遠,很快到了吸血鬼也無法捕捉的地方。
“我救了喬納森少爺,破壞了你的計劃。”雨宮翠輕輕地說,“如果沒有我,你本可以得償所願,成功占據喬納森的軀體。”
回答他的是一聲明顯不悅、但稱不上陷入癲狂的冷哼。
“是啊,你就是這種讓本迪奧束手束腳的家夥。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有多討人嫌嗎?”
銅製的管道由於壓力而破裂,發出尖銳的哀鳴,噴薄而出的白汽很快彌漫了整個房間,像是整艘船將死之時的喘息和悲鳴。
完成了心心念念的緊迫任務,先前催促支撐著雨宮翠前行的動力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又是讓人冷汗直冒的虛弱感。
他抱著迪奧的頭顱,跌坐進牆角那具審美清奇的特製棺材裡,在隻剩一顆頭還是很能嗶嗶的二少爺催促下把棺材蓋合上,在黑暗裡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感受到氣息的迪奧不悅道:“功敗垂成的本迪奧都沒吭聲,什麼時候輪到你在這兒傷春悲秋了?給我憋住!”
雨宮翠低低笑了一聲,倒沒再歎氣。在愈發頻繁、更加刺耳的管道炸裂聲中,他把那顆金發的頭顱舉到眼前,注視著那對在黑暗中熠熠生光的紅眸,問出了醞釀已久的問題。
“既然早知道我會束手束腳……那之前在城堡裡時,為何沒有趁我昏迷痛下殺手呢,二少爺?”
代替一時沉默的迪奧做出回答的,是不堪重負的鍋爐終於響起的、震耳欲聾的巨大爆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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