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海回得狼狽,宋明暉讓他先衝個澡,去塵洗乏,再上藥。
他身上傷口多,深深淺淺,麵積不等。
有些是利器所傷,有些是野外裡被枝條劃傷。
他這回運氣不錯,躲叢林深處,被條蛇咬了腿。
不敢聲張,硬抗下來了。幸好是條無毒的蛇。否則那幾個時辰的忍耐,他就能死在異鄉了。
此次負傷的鏢師多,江承海活蹦亂跳的,不跟他們搶郎中用,在家找了外傷藥,讓宋明暉給他包紮。
宋明暉手輕,病一場更加畏寒,才來屋裡沒一會兒,手就冰冰涼。
請他上藥,江承海是自找罪受,灼熱刺痛的傷口,一陣冰一陣癢,他死要麵子,不樂意說不舒服,緊抿著嘴忍耐。
有部分傷口已經化膿,郎中通常是選擇割掉壞肉。
兩人成親前,江承海就乾的九死一生的買賣。
宋明暉也習慣了,匕首澆烈酒,沿著邊緣就割,眼皮都不帶眨的。
江承海額上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還笑:“苦了你,我記得你剛成親那會兒,殺隻雞都不敢。”
宋明暉放下匕首,給他上藥。
止血的藥顆粒不勻,藥粉呈淺褐色,他一抬眼,江承海就後靠,矮了身子,好讓他撒藥。
拿藥瓶的手也好看,指節敲一敲,落粉鋪撒,後麵的血還沒湧出,就拿紗布包上了。
上藥離得近,藥粉氣味也難聞。
宋明暉忍不住咳,間歇性輕咳數次,就讓江承海皺眉。
“你病了?”
宋明暉點頭,“風寒未愈。”
江承海盯著他看,過了會兒才說:“你們兩父子,瞞著我什麼事呢?”
大的病,小的傷。
他脾氣烈性,年歲不小,此次受傷虧了氣血,現在剛包紮好,宋明暉想等他修養兩天再說。
旁的事先講,他中毒的事、小魚擋刀的事就輕輕帶過。
簡而言之:“賑災出了岔子,李家向上狀告我家貪墨賑災款,欽差來查,小魚失手誤傷。家裡禁足了數日,前陣子已經全城通告,我家賑災有功。李家捐銀多,功過相抵,父子一人皆杖責三十,再掛牌道歉。”
短短一段話,信息含量太大,江承海聽得眼睛瞪大,呼吸屏住,又在沉默裡,呼吸逐漸變粗,開口就連聲怒罵。
“折脊梁的狗才!該萬殺的貨!那件事都多少年了,他還要我一家死啊?!”
宋明暉心裡歎氣。
“你少動氣,家裡還指著你。”
劫難已過,隻等收尾,看朝廷能有什麼封賞。
他們還要休養生息,重振家業。
江承海氣不順,喘個氣,胸腹起伏大,位於這片區域的傷口大片滲血。
宋明暉把擦手的帕子扔桌上,砸出一聲響。
“叫你彆動氣。”
江承海:“……”
“哦
。”
宋明暉轉移話題,給他說個好事兒,讓他緩緩。
“哥婿不錯,重情義,有膽識,人聰明,待小魚也好。”
江承海不樂意了。
“我能不知道?”
他彆彆扭扭。
“這不是我相看來的嗎?”
他還往前湊,胡子拉碴的大腦袋,頂著洗完粗略擦洗過,乾一點就炸開的頭發,像頭獅子。
宋明暉伸手,把他大腦袋推開,江承海挨著他不放,頂著他手繼續往前。
等宋明暉誇他眼光好,把先前的話,加了句修飾,不單誇哥婿,誇他選的哥婿,他才開懷長笑。
院裡,晚來一步的謝星珩沒能見著江承海,見小魚也在外頭候著,不由奇了。
“爹不想跟你說話嗎?”
江知與坐門下台階上,笑意盈麵。
“想啊,不過他從外地回來,都要先跟爹爹說話,他倆說完了,才輪到我。”
父親跟爹爹感情好,他也跟相中的人成親了,心裡美得很。
他單手托腮,望著他俊美非凡的夫君,甜甜道:“父親回來了,我就能跟你一起上京了。”
謝星珩挨著他坐:“好事。”
江知與知道京都有三叔,還有見過他畫像的老太監,他跟過去,會給謝星珩帶來諸多不便。
他想過了,“我到時就扮作你的書童,把臉塗黑一點。”
書童魚。
解鎖新皮膚。
謝星珩說:“我也想當書童。”
都是書童。
他倆合該是一對兒。
江知與眼眸彎彎:“那讓來喜做少爺。”
極好。
兩人坐台階上說說笑笑,後麵房門開了,他倆才起身。
江承海情緒穩定,換上乾淨衣袍,又是那個豪爽闊氣的江老爺。
他照例先誇了謝星珩一番,才說:“晚上咱爺倆喝一杯。”
謝星珩應好,也關懷他身體情況。
兩個說得有來有回,分明是客套話,聽著又十分熨貼合心意。
鏢局前院慢慢熱鬨起來,是鏢師們的家屬來了。
做他們這行的,怕的不是受傷,能活著回來,就是大喜。
各人眼睛紅紅,路上哭了一回,過來接人,又都是笑著的。
這次押鏢是江承海主事,涉及廣平王府,連明麵上的大管家吳術都知之甚少。
王府給生意,他們接了是福氣。價不敢開高,給了價,也不好一次拿全款。
江承海原先打算做個虧本買賣,低價接了,把路費掙了就行。
後邊謝星珩說,想要打聽王爺家的傻兒子的信息,他才感覺此行不虧。
不過王府的人厚道,出發前,就把銀票給了,真正的重金,這一單,就有五千兩。
算算傷員,以及危險程度,這筆押鏢錢,也能叫買命財。
江承海也是厚道人。
所得錢財,鏢局要留定額的,餘下的兄弟們分。
鏢局定額的錢不少,通常是拿四股。這種數額大的,會留一半。
這些年經營下來,傷殘、死亡的兄弟都是鏢局給大筆的撫恤,供家人安生過日子。
誰也算不準自個兒的命數,鏢局拿就拿了,他們服氣。
月錢是固定的日子,每月初一發。
分紅則是走鏢結束,鏢局賬房核算過,就把銀子發下去。
在鏢局多乾幾年,手頭不缺閒錢。有人是來對個賬,暫時不領錢,等著月錢下來時,過來拿銀票。
這是怕走路上被搶了,也怕藏家裡被偷了。放鏢局他們安心。
過了這陣風頭,他們隨什麼時候拿,都不起眼了。
發錢是個盛大喜事,謝星珩也來看。
鏢局的企業文化搞得好,做老大的明著掙錢,也為兄弟們謀福利,大家都團結一心。
江家還沒緩過勁兒,大箱的現銀沒有,手頭用的是林庚退回來的九千五百兩。薄薄一張紙,情緒刺激小。
江知與跟謝星珩說:“之前都會換上成箱的銀子,都是小銀子,一顆顆高高堆著,銀子成色足,放院裡一擺,彆提多漂亮了。有一年,我記得是我十歲那年,我說見多了銀子,還沒見過成堆的金子,那年分賬,鏢局就換了成箱的金子。金價十倍於銀,拿手裡沒什麼分量,過後也沒分完,可大家夥都高興。還請了舞獅隊來,雜耍的班子有兩個,就在鏢局門口,百姓們圍觀,真是熱鬨!”
謝星珩突然感覺現代的紅包雨弱爆了。
什麼土豪場麵,金子銀子成箱擺。
現代挺多人攢金豆豆,也就一顆顆買而已。
他對這場麵很是向往。
江家重新振興後,他高低得辦一場。
金子、銀子、玉器、寶石、珍珠等等,還有很金貴的各種錦緞、繡品。多氣派。
他跟江知與這般說小話,江知與聽了連連點頭。
江知與也喜歡,這些貴貴的東西擺一塊兒,他光看著就心情好。
分錢的時候,江承海就是個吉祥物,主要操作人是吳術。
他眼睛往小夫夫倆那裡瞥一眼,沒眼看。
年輕人,就是膩歪。
銀錢核算完,有些家裡孩子適齡的人,就問鏢局還要不要集體辦喜酒。
“大家夥都安全回來了,家裡也福來運轉,辦個喜事熱鬨熱鬨?”
這場喜事,是江知與在賑災期間,就請媒人籌辦的事。
中間因江家的變故,平白當了一場考驗,下定的數家都退了親,這陣天天有媒人來。或是幫著求和,或是再介紹旁的哥兒姐兒。
年輕漢子要麵子,脾氣也硬。
退過親,就不吃回頭草。
轉眼又相看彆人,感覺怪怪的,都拖著了。
媒人們個頂個的著急,這都不是生意的事兒了,是招牌!
誰家好媒人
(),說的親事十有八九都退了?
為著招牌?()_[((),為著口碑,什麼深巷子的好孩子都給扒拉出來了。
說詞可誘人:“秋裡成親,冬天都有人暖被窩了!”
並非是全部人都被退親。
媒人們也拿這部分人來吸引彆的單身漢。
“到時候他們都媳婦孩子熱炕頭,你羨慕不羨慕哦?”
羨慕啊,羨慕就來相看!
江知與過去問了情況,都是有過命交情的兄弟,家裡孩子一塊兒成親沒什麼不好。
給孩子一個台階下,這事兒就成了。
謝星珩跟江知與趕不上喜酒,江知與要一同上京,連中秋都得在外邊過。
晚上一家四口,坐屋裡小酒喝著,小菜吃著,閒聊都是家常。
江承海知道家仆都遣散了,這些用慣了的人,或許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卻有一樣好,知根知底。
他是這樣想的,安排活計也不往榨油坊、醬油坊裡送,先把雞舍搭起來,讓這些人去孵小雞。
謝星珩的大哥大嫂都是老實本分人,話養多了些,心眼子長不出來,另外請人,還得提心吊膽,也怕奴大欺主。
有手藝傍身,總不能三五十隻的孵著玩兒,還得請人,把場子盤大。
這樣才好跟養殖場對接,連通榨油坊的油渣,所有環節都高速運轉起來。
謝星珩想了想,打起王管家的主意。
“他還回府上嗎?”
回不來了。
這次挨打,傷了根子,撿了條命,再管著府邸,就太操勞了。
宋明暉說:“讓來巧管。這孩子也到歲數了,留府上不好相看親事,跟著他父親一塊兒離府正好。他臉嫩,管不了的事再讓老王撐個臉麵。”
不至於把王管家冷落了,好讓人心裡有點事惦記著,不容易頹喪。
這便好。
江承海回來第一天,薑楚英帶著江致微來拜見。
薑楚英好幾天沒見著人,江致微初時是每天來,後邊是隔天來。
江知與問過一嬸情況,江致微說是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