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2019年七月六日,周六,晚上23點30分。
大學城老校區,人工湖畔。
幽靜的湖邊小道,一對坐在長椅上的情侶正濃情蜜意,低聲呢喃著些“要嘛”“不要嘛”之類的低語。
夜跑的單身狗遠遠看到癡纏的小情侶,羨慕嫉妒恨地“呸”了一聲,從旁邊樹林繞開。
快放假了,很多假期時沒法膩在一起的情侶都忙著抓緊時間做最後的“依依惜彆”,對夜跑者來說就很不友好……平時暢通無阻的夜跑路線,多出不知道多少路障來。
忿忿不平的夜跑者正暗自詛咒著“早生貴子”、“三年抱倆”,卻見……比湖邊小道更幽靜的樹林散步道中,轉彎的假山處,忽然站起來一個人。
“?!”
這位體院的夜跑者隻覺脖子後麵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下意識停住腳步。
從隻有兩三米高的簡陋假山後麵冒出來的這個人……身材嬌小玲瓏,留著濃密蓬鬆的齊腰長發,穿著一身利落的運動服,腳踩老爹鞋,看上去似乎很運動風——但卻挎著個精致小巧的單肩包,似乎還化了妝、戴著首飾,怎麼看也不像是出來鍛煉的。
做運動風打扮的小個子美女,隨意地偏過頭看了眼夜跑者,又低下頭去看手中的手機。
她似乎正在等人,且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
夜跑者鬆了口氣,再度跑動起來,與對方錯身而過時,特意以最大距離繞開對方……
“等等。”
那個一臉不耐煩地按手機的女生,忽然抬起頭來。
“誒?”夜跑者連忙看了下四周,發現沒有彆人,驚奇地回頭,“同學,你叫我?”
女生長得很漂亮,至少在夜跑者看來,五官挺秀氣、還化著淡妝的小個子女生實在不比隔壁藝術院表演係的女生差多少。
這個在男生眼中絕對屬於可愛卦的女生,偏過頭,眯著眼睛將渾身汗津津的夜跑者從頭打量到腳,充滿進攻性、掠奪性、與無害外表很不相襯的強勢目光,讓微微喘息的夜跑者不由得有些害羞。
“你……跑了多久了?”
“半把個小時吧。”夜跑者奇怪地道,“有事嗎同學?”
直直地盯著他看的女生,忽然笑了起來:“一個人跑步多無聊啊,要不要跟我一起?”
“誒?!”夜跑者驚了,局促地在運動服上擦了下手上的汗,“這、這個……”
“沒關係的吧,反正都是跑步嘛。”女生收起手機,還真就往夜跑者這邊走過來。
“——不了。”夜跑者一副遺憾的樣子,卻還是堅決地道,“你跑得慢,可能跟不上我。”
女生神色一滯。
“還真尼瑪是個直男啊!”
惱羞成怒的女生抬起手,氣勢洶洶地朝夜跑者臉上抽來。
“誒誒誒?!”夜跑者驚了,下意識抬手格擋——
身高隻到他胸口、胳臂纖細得隻有他手腕粗的女生,抽過來的巴掌,他居然沒有格擋住。
但,卻也沒有耳光聲響起……
“噗”地一聲,像是注水的氣球被拍打所發出的聲音,左側臉頰被抽中的夜跑者被一股巨力帶得整個上半身往右邊傾倒。
他沒有感覺到痛,卻詭異地感覺到強烈的惡心衝上心頭,“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水。
惡臭的汙水,水中還混雜著水藻之類的雜物。
“我怎麼——嘔、嘔!!”
夜跑者大口大口地嘔吐,吐出好大一灘臭水來。
他那汗津津的臉冒出無數水珠,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原本還算端正的方臉也痛苦地扭曲起來。
“啊、啊啊……我,我怎麼……我怎麼了啊?!”
夜跑者顫抖著跪到地上,雙手抓著領口、捂著脖子,滿臉驚駭。
“你死了啊。”冷漠地站在旁邊的女生幽幽開口,“你能夠像這樣大晚上出來跑步,已經是去年時的事了。去年暑假,你在回家的途中發生了車禍,截肢手術後在醫院裡躺了半年,今年五月份來學校辦理退學時想不開、支開家人跳了人工湖。”
夜跑者愕然抬頭。
女生歎了口氣:“雖然……你對生人沒有怨恨,你隻是想要回到能夠健康地鍛煉、生活,期待向往著參加世青賽的日子,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會對生人造成困擾。‘明明是在沒有人的小路上走路,卻聽到附近響起沉重的呼吸聲’,這種怪談已經嚇得你的同學不敢在晚上出來跑步了。”
夜跑者呆了呆,頹然地坐到地上,茫然失措地呢喃:“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他忽然哭了起來,捂著臉,抽噎著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是來消滅我的嗎,我會被消滅吧?就跟電影裡演的那樣?”
“我怎麼知道。”女生翻了個白眼,嗬斥道,“不要哭哭啼啼的,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搞得好像彆人沒有死過似的!”
夜跑者:“??”
他正想說什麼,忽然感覺一股無形壓力從天而降,讓他莫名產生了一種自己仿佛被比液體還厚重粘稠的空氣整個而包裹起來的詭異感覺。
離他很近的古怪女生明明站著沒動,卻像是正在迅速遠離他……不,是他在不由自主地遠離那個女生!
清秀可愛的、他生前從沒打過交道的類型的女生,抬起手衝他揮了揮,叫了一嗓子他聽不懂的話:“有誌氣點,不要被變成裝備道具了啊!”
他很想大叫“什麼叫有誌氣”,但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隨著夜跑者被“意誌”帶走,他吐出的那些汙水,也憑空從石板鋪成的小道上消失。
“行了,搞定。”
鬼張寒查看了下任務麵板中結算的積分,拍了拍手,轉過身、看向假山後方:“回去了,廢物!”
不多會兒,一個看上去跟活人無異,但臉色十分陰沉的短發微胖女生,默默從假山後走了出來……
“按我們說好的,每次現實任務五分之一的積分歸你,算上這次,你有六點積分了。”鬼張寒抬腳走在前麵,“湊夠積分,你想去當遊魂野鬼也好,想回去宰了你的爹媽再變成任務被我收拾也好,還是賭把命看是會被變成裝備道具還是像我一樣找個比你更廢的廢物取而代之也好,都隨你。”
張寒生魂一言不發,陰森森地跟在鬼張寒身後。
“當然,我個人建議你還是去賭把命,說不準你又能重新活回來繼續當個快樂的煞筆呢?”鬼張寒一點兒也不掩飾自己的毒舌,“世界上多點兒煞筆也不算是壞事,沒有煞筆哪來的歡樂,要全都是像楊珊那種精明的小鬼頭,這個世界就太無聊了。”
張寒生魂側過頭,惡毒地瞪著她:“不要說得好像你就很聰明一樣。”
鬼張寒額頭冒出青筋:“你說什麼?”
張寒生魂見她有些生氣,不由得有些畏縮,但還是很堅強地繼續道:“我說、我說你也不是很聰明,你明明也是吃虧多了才變得有經驗的。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上課的時候我翻過你的搜索記錄……你以前還不是被男人騙過,兩年前安慶(安徽)省那個自殺的女白領就是你吧?照片比你現在用我的身體蒼老多了。”
“說我廢物、被人欺負屁都不敢放,你還不是一樣,你也沒有說自殺前殺了渣男全家啊。”
鬼張寒滿頭青筋,怒極反笑:“你是……看新聞不會看全?他全家去年就被我殺乾淨了!”
張寒生魂一哆嗦,宛若實質的身軀隱約有些模糊起來。
“不過你說得也對,像你這種年紀輕輕就吃大虧,還沒機會找回場子的,我不應該直接把你當成廢物。”鬼張寒幽幽地道,“直接害死你的曹博已經涼了,你家裡那筆爛賬,你打算什麼時候清算?”
這次,張寒生魂沉默了。
鬼張寒冷笑了聲。
“我不是……不想算賬。”張寒生魂那張微胖的臉皺了起來,要哭不哭地道,“弟弟出生前,爸媽其實對我也很好,我小的時候……他們、他們其實是疼過我的。弟弟……年紀越大,花銷越大,中學的時候又出了那件事……他們焦頭爛額,才會顧不上我。”
鬼張寒簡直氣笑了:“哦?他們打電話來催你放假回家相親,先拿彩禮錢來貼補你弟弟留學費用缺口,也是因為疼愛你?”
張寒生魂哭聲一滯。
“你們家的經濟環境並不怎麼樣,你父母年收入加起來還不到十五萬,也就是剛脫貧的程度。”鬼張寒冷冷地道,“我到你身上來時,你連好衣服都沒兩身,就比楊珊那個窮逼強點兒有限。這種家境,卻把你弟弟養得跟富貴人家的寶貝一樣……你真的覺得你爹媽對你有關愛?”
“說句難聽的,如果你弟弟不是弟弟,是你哥哥,你覺得你能有資格被生出來嗎?”
張寒生魂,身軀徹底虛幻起來。
“不要幾句話就崩潰,這樣走在路上會嚇到人!”鬼張寒嗬斥。
張寒生魂連忙又變得宛若實質。
“嗎的,明明是個……精神倒是強。”鬼張寒罵了一句,“我不管你是什麼想法,總之你彆指望我能模仿你的做法去應付討好你父母。”
張寒生魂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