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恨(1 / 2)

禦前美人 袞袞 8800 字 9個月前

被天子這樣當眾拒絕,無論放哪朝哪代,都算空前絕後了吧!

暖閣裡一瞬寂靜,案上的蓮花更漏都似錯了一聲。

不知誰先禁不住,低低笑了聲,一下傳染開。一時間,滿座皆是垂著腦袋,拿繡帕掩嘴偷樂的人,憋得太狠,肩膀都聳抖起來。雖都斂著聲,氣氛卻比方才歡愉不少,像在過年。

薑凝臉上像開了染坊,什麼顏色都有。

單論自己回的那番話,可謂天/衣無縫,拿去給人當範本都綽綽有餘,她甚至已經準備起身去撫琴,腰都直起大半,誰承想竟成了這樣?

在家被眾星捧月般地捧了這麼多年,從來隻有她讓彆人下不來台的份,還沒人這般折辱過她。偏生這人的身份擺在那兒,她還不能反駁。

有人出聲打圓場,綃紗團扇虛虛掩著含笑的檀口,狀似無意地說:“陛下念舊,這音律上的喜好啊,跟當年一比,真是半點沒差。”

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年?都哪年的事了?她好不容易忘了,這會子又叫勾起來,屈辱感更上一層樓,薑凝更加直不起身,十指“咯咯”扣著磚縫,恨不能當場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周圍嘴角機鋒打得越發熱鬨,薑央卻是呆呆的,手裡捏著杯盞,忘了喝,更忘了放下。

是自己聽錯了,還是他口誤?明明進門前還對她愛答不理,怎的這會子又突然幫她了?

到底什麼意思嘛……

她狐疑地往上瞧。

恰此時,外間彤雲消散些,原本一小片金芒逐漸擴大,鍍滿整個窗子。

衛燼就坐在光下,垂著眼,抿著唇,深邃的五官叫光影切割得半明半昧,睫影深濃,喜怒難辨,像一尊玉雕,精致,但也沒有感情。剛剛那句維護,仿佛就隻是大家一個共同的錯覺。

窗口一隻鴿子飛過,“咕”的一聲拖出去好遠。他這才有了反應,隨鴿子飛起的軌跡抬起眼。

陽光正麵迎上,他下意識抬手去擋。三兩點明光從指縫漏下,凝在他唇角。那裡有個渦,載著他的笑,淺淺彎起的弧度仍留有年少時的疏朗和不羈。

薑央莫名有些暈眩。

蜜金色陽光流淌過每一個人,像琥珀緩緩將暖閣包裹。

時間凍住了,聲音也凍住了,隻剩他們倆,和奔跑在彼此鬢間的風。

薄薄的酒盞在他如玉的指間搖轉,也不知是第幾杯了,麵前的菜倒是一樣沒動。

空腹飲酒不好,都說過多少回了,怎麼就是不聽?

薑央攢眉歎了聲,聲音很輕很輕,落在偌大的暖閣,驚不起半片塵埃。

身邊無人覺察,隔著數丈遠,衛燼卻聽到了,眼梢泠泠劃過來,仿佛刀尖挑開繾綣春光。

薑央心尖一蹦,慌忙轉開眼,低頭抿了口杯沿,假裝看窗外的梅花,卻忘記杯裡裝的是酒!

這一口下去,直接辣皺兩彎柳葉眉。人捂著嘴嗆咳,淚珠綴在睫尖欲墜不墜,陽光一照,杏眼微紅,長睫濕漉漉地忽閃,活脫一隻驚惶的白兔。

上頭飄來兩聲笑。

薑央沒聽見,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笑,誰讓他是衛燼!

慣愛看她笑話……

壞透了!

目光還停在她臉側,一瞬不瞬,住下來一樣,漸漸帶起點興味,仿佛圓潤指尖擦著肌膚輕輕撩過,激起一片戰栗。

熱氣從心頭蒸騰到了臉,薑央由不得低下頭,攥緊杯盞,指尖摳著上頭的梅花浮紋,明知摳不下來,還要跟它較勁。

宮裡待久了,再柔軟的心也磨成了鐵,這種無措感,倒真是久違了,像是金戈鐵馬時忽然吹起一陣洞簫,令人曠然也迷茫。

薑央不知該如何是好,方才被薑凝那樣爭對,她都沒這般慌神。

雪後的薄陽圈在身上,竟比盛夏還要熾熱,周圍的空氣都燒著了,她置身其中,呼吸都沒了章法,所有景致都在感官中淡化,隻剩他的目光,和眼前這朵紅得快滴血的梅花。心跳在腔子裡造反,拘不住了,她忙咬住唇,不叫它蹦出來。

強迫自己長大,強迫了太久,她都忘了,自己其實也有孩子氣的時候。

會賭氣,也會發火,會無理取鬨。

他想看熱鬨,她偏不叫他如願,梗起脖子,板起臉,若無其事地提筷吃自己的席,視他為空氣。

眉心微微攢著,輕愁卻沒了。兩頰鼓鼓脹脹,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吃的。

衛燼輕嗤。

不想讓他看,他便不看了,不屑地收回視線,假裝一切都隻是個夢。

夢醒之後,夢中如何,皆與他無關。

杯裡還剩半盞殘酒,他仰頭就灌。

舉杯的一瞬,腦海裡忽地閃過那張皺眉歎息的嬌顏,眼波在陽光底下悠悠回蕩,撓在他心尖。

觸感輕細綿軟,琢磨不透,如同剛剛吹過她發梢的風,依稀還浮著梅花般細潔的芬芳。

那香氣不是梅花的,他知道,卻不知自己為何知道。

杯沿都已貼上唇瓣,醴酒在沿口搖搖欲墜,就這麼硬生生停住了。

百年佳釀的醇香,光聞味兒就足以叫人唇齒生津。他喉結艱澀地滾動,到底是咬了牙,放下酒盞,不甘不願地拿銀筷夾了個豆腐皮包子塞進嘴裡。

太皇太後在邊上瞧了個完全,最是不苟言笑的人,這回也真笑出了聲。

這臭小子!

同樣是空腹飲酒之事,自己剛剛都提醒他多少回了?聽不見就是聽不見。人家才瞪了他一眼,他就立馬降了。

叫人說他什麼好?

太皇太後輕嗤,心底翻起個大大的白眼。

這場梅花宴,本就不是她的意思。

今早她剛睜開眼,就聽宮人在帳外通傳,說這小子天還沒亮就過來請安,已經在雪地裡站了快半個時辰,連早朝都叫免了。

這小子一向穩妥,突然這麼著急忙慌地找過來,定是前朝出了什麼要緊的大事,她忙把人請進來。人家反倒跟她繞起彎,把長樂宮的吃喝拉撒都詢問了個遍,問到她快發火,才支支吾吾提了嘴銅雀台。

隻說不希望讓太後的人霸占了去,卻是半個字也不提銅雀台裡的人,真是……

此地無銀三百兩!

倘若裡頭住的不是那丫頭,他至於這般興師動眾?隻怕連多餘的眼神都懶得分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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