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好,金芒透過稀疏的葉子射過來,腳底鵝卵石鋪就的路斑斑駁駁。薑央踢著石子拂柳而行,天生一副好身段,無需刻意款擺也賽蒲柳。可麵容卻凝著輕愁,攢眉一歎,柳也悵然。
唉,這一架吵得有夠無聊的,明明是過來同他和好的,怎的就鬨成了這樣?
等他道歉是不可能的,他最驕傲了,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可能低頭,否則三年前也不會是那樣的死局。計較起來,這二十餘年,他還真沒向任何人低過頭。
最後還是得自己硬著頭皮去服軟。
可是鬨這麼難看,要怎麼收場啊?真不該意氣用事的……
薑央懊恨地跺腳。
回頭瞧養心殿方向,已經看不到殿頂,她踮腳還在瞧,帕子絞成麻繩,一圈圈勒住指尖。想起牆上那幅寒梅圖,她心念微漾,咬咬牙,還是拔腿邁了出去。
卻不妨才走一步,不知從哪兒躥出個灰衣小監,張臂擋在她麵前。薑央皺眉,調轉腳尖往另一邊走,沒走兩步,又被隨後跟上來的兩個小監堵死。
這架勢可不尋常,光天化日就敢在宮裡明目張膽地攔人,這背後的主恐怕不一般。
好在薑央沉得住氣,一撣衣袖,疊手在小腹前,眼角眉梢暈開點笑,平心靜氣問:“誰派你們來的?尋我何事?”
那雍容弘雅的應對氣度,仿佛人家並非半路攔人,而是客客氣氣登門拜訪,請她過府吃茶。
“不愧是薑姐姐,什麼樣的處境都不能叫你亂了方寸。”
垂柳外傳來銀鈴般的嬌笑,薑央兩道細眉幾不可見地往中間擠了擠,有些不大願意相信地循聲扭頭,果然就瞧見了兩張她最不願意瞧見的臉。
一個是薑凝,她仍舊是一身紅裝,妝容昳麗。隻是這回,她不再敢隨意拿下巴指人,恭順地頷首跟在身邊人斜後側,身上的衣裙也從大紅換做稍素些的朱柿紅,髻上珠翠也卸下不少。
可目光從滑過薑央微紅的眼尾時,仍帶著一絲難以遮掩的快意。
而她身邊的姑娘則是一身華貴宮裝,頭頂祥雲髻,陽光照在她發上的鸞鳳釵頭,金光絢爛,有些刺目。所有人都低眉垂眼,隻有她昂首睥睨,紅唇勾著譏誚,無需開口,站在那裡就是一片傲然氣派,等閒不敢視之。
正是此番邀請薑凝進宮伴讀的,升平長公主。
也是先太子衛煊一母同胞的親妹。
薑央心底默歎,上回敲打薑凝狐假虎威、裝腔作勢,看來她是真聽進去了,知道搬救兵,一搬就是這麼個棘手的主。
麻煩既然找上門來了,她也沒法躲。這皇宮說大很大,說小也的確很小,有些人低頭不見,抬頭總會見到的。橫豎躲不開,索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閡眸定了定神,薑央上前行禮,“臣女請長公主金安。”
升平顯然是帶著怨恨來的,本就沒想讓薑央好過,聽見這聲“臣女”,她眼底戾氣更重,泠泠扯開嘴角哼了聲:“嫂嫂改口改得可真快,就不怕夜裡夢回,我皇兄找你算賬?”
想起梅花宴上的聽聞,她不由冷嗤,“老天爺可真不開眼,那一箭竟沒射死你。嗬,我皇兄死了,你憑什麼還活著?”
那一字一句,都是從齒尖磨礪而出,隱隱還能聽見牙齒切磋的“咯咯”聲,夾在早春半暖不暖的風中,比數九寒天的霜雪還砭人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