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個頭躥得晚,薑雲玠雖是十一歲的年紀,個子比七八歲時高不到哪裡去。
而薑雲琅卻是已經長得和大人無異,這一走近,氣勢很快便壓了回去。
薑雲玠心裡由不得打鼓,卻又不甘就這麼認慫,正為難間,後頭過來一陣雜遝腳步,繼而是扈姨娘的聲音:“你們一個兩個都是乾什麼吃的?要你們看個孩子,竟然還能看丟了?倘若玠兒出了什麼差池,我第一個扒了你們的皮!”
心念電轉,薑雲玠很快有了主意,抬手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臉,細皮嫩肉旋即紅了一大片,眼淚也出來了,他捂著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那廂扈姨娘聽見聲兒,就跟狗聞見肉包子一樣,二話不說跑了過來,蹲在地上,把人揉進自己懷裡,“哎喲喂我的小祖宗,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見他捂著臉,她忙伸手去扒。薑雲玠遮掩著不肯鬆手,她便更加著急,“彆鬨,快讓娘親瞧瞧。”一頓溫聲細語哄了好久,他才肯鬆開。
瞧見那一片刺目的紅,扈姨娘跟被雷劈中一般,當即炸毛,一麵把薑雲玠摟在懷裡寶貝著,一麵怨毒地望向薑央姐弟倆,“你們還有沒有良心!有什麼火氣不能衝我來,非要針對他?”
薑雲琅氣不過:“扈姨娘,做人得講道理,是他先放狗咬我姐姐,我才跟他對峙。況且我也沒打他,是他自己掐的自己。”
扈姨娘一愣,低頭看自己懷裡的小人兒。
薑雲玠不說話,就哭,哭得更加驚天動地,雙腳在地上踢蹬,人都哭撞了氣。
扈姨娘的心登時也軟做了淚水,直衝眼眶,“你們這對姐弟,撒謊也不編個像樣的理由。玠兒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我看是你們怕被他搶走世子之位,在故意針對他!可憐我兒才十一歲,竟然要被你們迫害至此,簡直豈有此理。”邊說邊委屈地抹起淚來。
“你、你……”薑雲琅氣得磨牙,拳頭已經在袖子裡捏成砂鍋那般大,可對一個婦人,他到底不好動手。
薑央冷眼瞧著全局,心底冷笑。
頭先她還奇怪,薑凝在家跋扈也就罷了,怎的進宮還一點不知收斂,未免太過蠢笨。現在看來,一切都說得通了,有這樣的母親嬌慣著,他們兩姐弟什麼做不出來?便是上天庭,他們也敢當眾扯玉帝老兒的胡子!
“既然他還是個孩子,管教太過,於他也不好。”
薑央不疾不徐地開口,扈姨娘從噤了哭腔,從指頭縫裡瞧她,心裡正納罕她何時變得這般好說話,就聽她又溫煦地笑道:“不如就打死吧,橫豎已經養歪了,救不回來,留下來也是禍害,索性就不要了,重新生一個,讓他後悔這短暫的十一年沒能做個好人。”
此言一出,扈姨娘呆住了。
薑雲琅和薑雲玠也呆住了。
大家都怔怔望向薑央,她卻是一點不慌亂,說完便蹲下身來,衝薑雲玠微笑:“瞧你剛才掐自己的時候,一點也不手軟,應當是不怕疼的。姐姐下手快些,你受的苦,定然不及這一掐。莫怕,過來吧。”說著便去拉他的手。
薑雲玠還沒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手都被她握住了,才想起來掙脫,拚命摟住扈姨娘的脖子,往她懷裡躲。
他自小叫家中寵慣壞,心智和個頭一樣沒長開,還保持在七八歲的光景。頭一回見有人這樣對他,臉色還頗為認真,他當下便信了六七分;再看她的臉,明明模樣生得那麼好,心卻狠成這樣,想起自家姐姐也是這般,這六七分瞬間便長到了十分,嚇得他口不擇言:“我不是我沒有,我可怕疼了!剛才我掐自己的時候就已經哭出來了,你不是都看見了?”
薑央挑眉,仍不放不過他,作勢去掰他摟在扈姨娘脖子上的手,“那剛才那細犬……”
不等她說完,他便竹筒倒豆般全招了:“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放出來的。我聽說你不讓我當世子,就想報複你。可我真沒讓它咬你,也就搶你一支步搖,嚇唬嚇唬你就成。”
薑央笑了下,這才收回手,緩緩起身睨著扈姨娘:“姨娘可都聽見了。”
被自己兒子這般當眾打臉,扈姨娘哪裡還有臉說話?薑雲玠還在使勁往她懷裡縮,她恨聲拍了下他的背,“可消停會兒吧,我的祖宗!”
被母親維護了這麼多年,薑雲玠還是第一次挨她打罵,人都驚傻了,眼淚又止不住流下。可覷見她的臉色,竟是比薑央還可怕,他由不得心肝打顫,明明委屈得不行,卻隻能忍著。
“大姑娘這麼好的手段,連龍床都爬得上去,拿來嚇唬小孩,是不是有點屈才了?”扈姨娘沉著臉,緩緩站起來,睨著薑央陰陽怪氣道。
薑央蹙了眉。
薑雲琅聽不下去,指著她警告:“你嘴巴放乾淨點!”
“憑什麼?”扈姨娘雙手叉腰,竟是一點也不躲閃。方才她也瞧出來了,薑雲琅雖恨毒了他們母子,但到底心裡存了一份良善,不會對女人動手,她也就趁勢囂張。
想著今日本就是要激薑央姐弟倆,在壽宴上當眾向薑晏青出手,他們好借題發揮,博取大家同情。如今玠兒已經被弄哭,不管內情如何,無疑都是幫他們步的局添了個更加有力的砝碼。
上欺年長父親,下壓年幼弟弟,事情一旦傳揚開,彆說世子做不了,連人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前頭賓客都已到齊,導火線也已引燃,萬事俱備,不如現在就激得姐弟倆喪失理智,直接帶去花廳,給大家一個足夠驚豔的亮相。
如此思定,扈姨娘也懶得息事寧人,乾脆再添一把火:“是我嘴巴不乾淨嗎?難道不是大姑娘自己不乾淨,伺候了先太子三年,見人家不行了,轉頭又去兜搭陛下,把自己弄得人儘可夫,跟秦樓楚館的妓子有何不同?”
“你說什麼?”薑雲琅捏著拳頭往前走,“你再說一遍,我現在就廢了你!”
扈姨娘才不會在原地傻傻等著挨打,拉了兒子的手便往回走,嘴裡還在罵:“怎麼?我說錯了嗎?她不就是伺候了兩個男人?這還是知道的,不知道的,還不定爬了多少人的床呢!跟你們母親一樣下作!”
她如此羞辱薑央,薑雲琅本就已經忍不了,現在又加一個母親,他更是怒發衝冠,當下也顧不上什麼君子之風,追上去便要揍人。
薑央卻覺這事古怪得緊,忙追上去攔人。
扈姨娘見兩人都上鉤,心中大喜,跑得愈發歡實,要不是還拉著兒子的手,人幾乎要蹦到天上去。拐過前麵這個彎,就到花廳,隻要讓大家都看見,隻要讓大家都看見……
她嘴角克製不住彎起,最後罵一遍:“賤人生的小賤人!就會勾搭男人,連龍床都敢爬,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罵完便打算拐彎,換上驚慌的表情,改口喊:“救命!”
誰知“救”字還沒出口,她就同拐角處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和薑雲玠一塊摔到地上。
“誰啊!”她揉著酸疼的腰,沒好氣地罵,仰頭一瞧,人卻傻了。反應了好久,才慌忙領著兒子跪好。
薑雲琅就跟在她後麵,也是怔了好久,才匆匆跪下。
麵前的遮擋都沒了,薑央這才瞧見來人。
他頭束金鑲玉冠,朱紅的兩道組纓垂在胸前,一身玄色西番花暗紋地絹衫,手裡還像模像樣地拿了柄折扇。雖沒龍袍加身,依舊掩不住那份與身俱來的凜然氣勢。不是衛燼,卻是誰?
可是他怎麼來了?
薑央驚訝不已,愕著眼睛呆呆瞧他,連禮都忘了行。
衛燼漠然地哼了聲,又不是第一次來她家,至於這麼嚇成這樣?是有多不歡迎他啊?他就不該過來!
薑晏青就在衛燼旁邊引路。
方才瞧見人從門上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嚇傻眼,一路上腿肚子都直哆嗦,現在又叫人家撞見這幕,他五臟六腑更是全揉到了一塊兒,忙跪下認錯:“陛下恕罪,老臣養女無方,讓陛下受驚了。”
薑雲琅聞言,拳頭又硬了。
什麼養女無方,這事無論怎麼講,都是姐姐挨欺負了。他便是再偏袒扈姨娘母子,也不至於在禦前還這般顛倒是非黑白吧!明明他們倆也是他的兒女,為何能差彆對待成這樣?
實在忍不住,薑雲琅心一橫,仰頭想幫姐姐辯白,嘴還沒張開,卻見衛燼嗬了聲,拿扇骨輕敲著掌心,悠悠道:“薑大人要是覺得自己養不好女兒,不如給朕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