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會臨近結束, 還有一場煙火,劈裡啪啦,把墨黑的穹頂照得青紫,仿佛黎明即將到來, 下一刻便會朝霞滿天。
薑央扒在馬車窗欞仰頭往上瞧, 手裡還抱著那個錦鯉花燈。也不知是今日太過疲憊,還是叫秋月白壞了心情, 離開花燈小攤後, 她眼皮一直跳, 心底隱隱湧著一股不安,抓撓不著,卻又真的存在。
車棚一角的料絲燈在幽暗世界中搖曳出一片明亮, 薑央放下花燈,就著光探頭往馬車後頭瞧, 卻叫旁邊伸過來的一雙手圈住腰肢,一把抱坐到他腿上。
“怎的了?一直愁眉苦臉的, 真叫風給吹病了?”衛燼一手探她的額溫, 另一手覆上自己麵額,閡眸耐心對比, 嘴裡嘟囔, “也沒發燒啊……”
“我沒病, 就是……”薑央挪開他的手, 卻是沒鬆手, 低頭扒拉著他的手指, “就是心裡慌慌的, 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衛燼捏捏她撅起的小嘴, “擔心我?”
薑央“啪”地拍開他的小賤手, 剜他一眼,卻也沒否認。
衛燼揉著手笑,“你覺得我適才對秋月白太狠了,怕我會把秋成康推到姬家那邊?”
明明都知道還問她?
薑央又瞪去一眼,轉目瞧桌上的錦鯉花燈。
那攤主沒有吹牛,單論做工,這燈的確是一盞不可多得的精品。便是熄了裡頭的光,外壁的琉璃也會因外部環境不同,而折射出不同色澤的光亮。譬如現下,車廂內光線暗淡,魚身上的鱗片便微微顯出一點細碎的金紅,栩栩如生,直要從這暗夜的泥淖中蹦躍而出。
薑央越看越喜愛,也越看越擔憂,捧在懷裡摩挲上有的鱗片,說道:“秋將軍手上的兵馬是不多,可架不住人家鎮守北境多年,在軍中威望高。你這般不給他女兒麵子,人家明麵上雖不敢說什麼,可心裡定然難受。他是老將了,彆叫人家寒了心。”
她苦口婆心,一字一句都在替他做打算。可話都說完了,某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過了一會兒,那堅實的胸膛震了震,又震了震。
竟是在暗笑於她!
“你笑什麼!”薑央捏拳捶他。
“我沒笑啊。”衛燼攤手一副無辜的模樣,“我就是……”
話沒說完,他齒間便溢出一聲短促的笑,聲音清晰入耳,不單是胸膛震了,連肩膀都跟著微微顫動。
你還說沒笑呢!
薑央登時羞紅了臉,連耳朵尖都燒透了,當下也不要他抱了,推開他起身要去另一邊坐。剛站起來,纖細的腰肢又被他環抱住,輕輕一拽,她便身不由己,再次落回他懷中。
“我不是在笑話你,是高興。我的阿寶啊,總算是把我放在心尖尖上了。”衛燼將她腦袋抵在自己胸膛,麵頰輕貼在她額上,輕輕磨蹭。
“瞎說八道什麼啊……”薑央斜他一眼,卻是沒掙紮,乖乖往他懷裡縮。燈火為她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邊,臉頰耳朵愈發豐潤溫膩,離得近了,能清楚地看見麵龐上輕軟的絨毛。
衛燼垂眸瞧著,漆深的眸子像糊了蜜。
小姑娘口是心非不是一天兩天了,衛燼都知道,她就是在擔心他,擔心梅花宴上那一箭,也害怕巫蠱之事會再次發生。嘴上說著最狠的話,心腸卻比豆腐還軟。
到底什麼時候,她才能坦誠一些呢?
衛燼無聲一歎。
她不說話,他也就不說話,靜靜摟著她,另一手緩緩滑下去,找見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
適才花燈的事,的確有些魯莽,可為她魯莽一回又如何?每日都活在精心的算計中,便是天上的大羅金仙也會累。偶爾放肆一回也不錯,權當生活的調劑了。況且他也沒她想象得那般脆弱,若是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前三年臥薪嘗膽的苦,可就白熬了。
說來也是怪事,明明兩人分開也沒兩天,他竟生出了一種如隔三秋的悵然感,坐在養心殿批折子,思緒也靜不下來。唯有這一刻將她牢牢抱入懷中,感受著她的溫度,漂泊不定的心才總算有了歸宿。
外頭馬蹄篤篤,更襯次間寂靜,他在馬蹄聲中閉上了眼睛,聲音嗡噥:“莫擔心,秋將軍的事,我會妥善處理。倒是雲琅……”
“雲琅怎麼了?”聽見這字眼,薑央一下警覺地抬頭,沒留神他還靠著自己額頭,撞得他牙齒打架,險些咬到舌頭。
衛燼“噝”了聲,瞪她,但見她帶著歉意可憐巴巴地回望自己,這股氣在舌尖繞了個圈兒,便又咽了回去,隻道:“沒什麼,就是他不想去登州,不敢跟你說,就跑來找我了。”
薑央詫異地歪下腦袋,“他什麼時候找的你?我怎麼都不知道。”
話音剛落,她腦海裡忽地劃過一道閃電,去紅鸞島要乘船,適才返航的時候,他們倆的確在甲板上嘀咕了好一會兒,自己一過去,他們便立馬岔開了話題。想來就是那個時候,商量的這件事吧。
“嗬,他倒是會搬救兵。”薑央不滿地哼哼。
衛燼“嗐”了聲,坐直了,伸手拎過麵前小幾上的銅吊子,往芭蕉盞裡注茶湯,給自己留了一盞,也給薑央遞去一盞。他眼底泛著笑,嘴裡還大言不慚:“小舅子跟姐夫親近一些,也是常有的。”
薑央剛低頭抿了口茶,冷不丁就聽見這麼一句,人一不小心嗆到,拍著胸膛咳嗽,“你說什麼呢!誰是你小舅子,你又是誰姐夫……”
她撫著芭蕉上的紋理,也不看他,聲音一點點矮下去,隻有她自己能聽見,最後抬眸白他一眼,便低頭再不搭理他。燈火氤氳在她頭上,臥雲般的烏發底下,是兩隻紅裡透白的小耳朵。
衛燼忍俊不禁,盯著瞧了會兒,平靜的雙眸逐漸暗沉,如深流過淵,由不得垂頭,含著她耳垂輕輕吮了吮。
猝不及防的一下,薑央“啊”地一聲,下意識往回縮。
“你說我是誰的姐夫?嗯?”衛燼卻是捏著她下巴,又給扳了回來,沙啞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吐息間,凝脂般的肌膚便星火燎原。
小姑娘身上有種淡淡的花香,甜軟裡帶著一點兒魅惑,淺嘗一遍就會上癮,衛燼滾了滾喉結,再次咬上她耳垂,順著那纖細的脖頸往下,忍不住索要更多。
他聲線本就低沉,此時刻意壓低,宛如百年老窖裡新取出開封的佳釀,未入口便已沉醉不知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