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人隻知道,他們倆是死對頭,但這世上,唯有英雄才會惜英雄。
三年前,衛燼眾叛親離之時,那些所謂的“朋友”,沒有一個站出來為他說話,倒是連城,千裡迢迢打發人過來送信,替衛燼求情。兩國通商之事,也是那時候耽誤下來的。隻不過明麵上,兩人還是一見麵就掐。
昨晚她隻問了一嘴,還什麼都沒說呢,某人的醋壇子就已翻得滿馬車都是了。等人真的來了,怕是整個帝京都能聞見他的酸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這行宮來也好,權當是散心了。
如此思定,薑央聳聳肩,“這些事,陛下自有安排,咱們在這瞎操心也無濟於事,做好自己手頭上的事就成。而且這事都四年了,沒準人家早就已經迎娶太子妃,兒女雙全了呢。”
雲岫摸著下巴琢磨,覺得甚有道理,“也是,都四年了,這世上哪個男人會等一個姑娘四年啊?且還是個太子,就算他本人不著急,南縉國主、還有手底下那幫大臣,他們也該著急了。”
她拍著雞毛撣子,轉身去清理另一排直欞窗。
薑央也低頭收拾針線和花樣子。
隻是才翻了兩樣,忽然聽得“啪”一聲響,一顆小石子打到了美人靠的圍欄上。
薑央抬頭去瞧,隻一片日影,安靜地依偎在琉璃瓦牆頭。她疑惑地擰了眉,正要低頭繼續收拾花樣子,又是“啪”的一聲輕響。
這回是直接飛到笸籮裡,在她手前停下,力道控製得剛剛好。
薑央撿起來一看,原來不是什麼石頭子兒,是一顆熔嵌了琉璃的雲母,乍看之下平平無奇,對著陽光瞧,就能看見裡頭細膩的紋理,還凝了幾滴染了朱砂的水珠。每次翻轉手腕,水珠都會隨雲母內部的紋路流竄,描繪出不同的花樣,譬如牡丹、芍藥、紅梅……每樣都栩栩如生。
如此精湛的礦石熔鑄工藝,隻有南縉才有……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心底浮起,不等薑央說“不可能”,牆頭便輕盈躍下一片白影。
“阿寶可太叫我傷心了,汙蔑我已經娶太子妃也就罷了,竟還造謠我已經兒女雙全,可太過分了,當罰。”
連城撣了撣衣袍上的灰,抱臂從高牆的陰影裡大搖大擺地走出來,行過呆若木雞的雲岫和小祿麵前,還很平易近人地揮手跟他們打招呼,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
他頭束玉冠,腰佩寶劍,一襲白衣隨風飄渺,頗有一種江湖遊俠的恣意逍遙。桃花眼時常含笑,眸底流轉著倨傲和不屑,與薑央視線相接的一瞬,便悉數消融,隻剩滿目溫柔在三月的春光裡兀自繾綣。
“上次跟你說的,咱們南縉一直在研究的新型熔鑄法,這是個小樣,拿來給你玩的。”說著,連城撿起方才丟到美人靠上的雲母,也一並丟給她,“喜歡嗎?”
薑央這才想起,上回見麵的時候,他的確說了這麼件事。當時她不過出於禮貌,笑著回了句“那我便拭目以待”,竟真叫他記在了心上……
雖說隻是小樣,但這工藝也是當初,他們花了千萬兩真金白銀一點點砸出來的,有市無價。便是這麼一小塊,也夠尋常人家一年都口糧,他竟然就這般隨意地送給她,好像它們真就隻是兩顆普通的石頭。
薑央不敢收,“連太子的好意,薑央心領了。隻是東西實在貴重,薑央受之有愧,還是請太子殿下拿回去吧。”邊說邊伸手遞回去。
連城卻不接,懶洋洋地側倚著廊柱,打趣道:“怎麼?怕那狗皇帝生你氣啊?”
狗皇帝?他還真敢說!
薑央眉梢抽了抽。
雲岫和小祿齊齊倒吸了口涼氣,額上都驚出了汗。
連城卻不見半點懼意,挑了下眉,雲淡風輕地接上:“彆怕,有我在,那狗皇帝不敢欺負你。”
下一刻,就聽“咻”地一聲,一支雕翎箭破風殺來,直逼連城額角。好在他反應及時,向後略一仰頭,箭便直挺挺紮在了他鼻尖前三寸的朱紅廊柱上。
羽尾簌簌顫搖,帶起的罡風都裹著無儘殺意。
依稀……還有淡淡的酸味?
眾人回頭,就見月洞門下,雕翎箭飛來的方向,狗皇帝張弓而立,鳳眼漠然睥睨著連城,餘光卻是落在他即將伸向薑央的手上,唇角一牽。
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風,卻是不疾不徐地吩咐:“來人,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