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這麼大陣仗, 就為了這點小事?
滿屋子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有幾個還勾起小指頭掏耳朵,懷疑究竟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還是他腦子進水了?
視線從四麵八方交織而來, 什麼情緒都有,薑央被網在其中,像是落進一口巨大的蒸鍋,烤得她低了頭, 紅暈蔓延, 直流淌進芽綠鑲滾的領褖。嬌嗔地剜他一眼, 她忙掙紮著從他懷裡下來。
這個時候再這樣抱著, 是有些不像話了。
衛燼也沒再堅持, 彎腰小心翼翼將人放下來, 手還牢牢抓著薑央細腕,往自己身後拉,幫她擋去那些尷尬。
明明都是他造成的, 這會子倒想起亡羊補牢了?
薑央無聲哼哧,但也知曉他的用心良苦。
撞了柱子還賴著不走, 這幫老臣是想逼衛燼今晚就做出決定。倘若就這般放任不管, 氣勢便輸了一大截,以後再想立後就更難了,所以他才故意擺這麼大的陣仗。說是向她證明自己的清白,更要緊一宗, 還是想跟這群人表明自己的態度吧……
說不感動是假, 可不擔心也是不可能的。
這般硬碰硬, 贏了, 皆大歡喜, 輸了,那就是引火**了……
麵前人像是猜到她心中的隱憂,沒說話,隻順著她手腕向下,大手裹住她小手,輕輕捏了捏,同她十指交纏。
無聲的安慰,勝過千言萬語。
薑央仰頭瞧著麵前寬闊堅實的雙肩,油然生出一種風雨同舟的慰藉。往前挪一小步,高挑的身影便完全罩落在她身上,為她獨辟開一個避風港,有淡淡的龍涎和他指尖溫暖的安慰,薑央窩在其中,起伏不定的心一下便落回原處,眸光微微流轉,情不自禁便染上清淺的笑。
衛燼側眸瞧著,嘴角也跟著上翹。
殿內千枝燭冉冉搖曳,金燦的光輝落在兩人身上,隱隱地,流動出一種唯有他們二人才知曉的曖昧。
而這一幕,也叫姬心素看個正著。
她自小在侯門熏陶,心態練得極是老成,無論何種處境下,都輕易不會泄露自己真正的情緒。此刻周遭嘩然聲四起,她亦是頷首垂眸,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然袖襴底下的一雙手,卻是早早就已經掐進掌心。
與她相反,朱純文一向是個直腸子,心裡藏不住事。
一想到自己為了江山社稷,都舍下這張老臉,犧牲到這步田地,末了竟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臉便拉長下來,瞪著薑央,厭惡和抗拒都清清楚楚擠在他眉心的三道褶皺之中,“陛下這是做什麼?深夜急召臣等覲見,就為了這麼點芝麻小事?難不成是想學那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陷我北頤於不利之境嗎?!”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倒吸口涼氣。
他還真敢問!不要命了嗎?轉念一想,哦,人家今兒個的確是不想活了來著,那就不奇怪了。
衛燼本就是為這事來的,當下也不避不讓,反問道:“朱卿說,這是芝麻小事?可朕怎麼記得,午間在書房的時候,朱卿還同朕再三強調,立後乃國之大事,不可馬虎,這才幾個時辰,就成了和周幽王一樣糊弄人了?莫不是朱卿適才撞柱子,真把腦袋撞壞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為難地垂了眉,甚為憂心忡忡地長聲一歎:“本來腦子就不靈光了……”
他尾音拖得格外長,長到都快從行宮繞回皇城,偏就是故意吊著嗓兒不說完。那陰陽怪氣的調子,比說完整話還膈應人。
底下零星響起幾聲竊笑,或捂著嘴,或咬著唇,神態滑稽。
朱純文氣得山羊胡子聳抖,“陛下這是、這是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此言一出,邊上幾個老臣立時警覺起來,紛紛上前假意阻攔,“朱大人這是要做什麼?您才從剛醒,太醫都說了,您不可動氣,更不可再行此等危險之事。”
“就是就是!”樊京抱住他胳膊,偷覷了眼衛燼,聲音撥高撥亮,“朱大人,您是先帝爺最為器重的左膀右臂,是社稷的功臣。您若是有什麼閃失,讓陛下怎麼跟天下萬民交代?”
“起開!都起開!”朱純文扭身想甩開兩側的人,邊掙紮邊仰脖兒哭嚎,“先帝爺,老臣對不起您,對不起您啊!就讓老臣隨您去了吧!”
……
這一唱一和,腔調抑揚頓挫,跟戲台子上伶人有一拚,可鬨了半天,也沒見他們真正往前挪動半步。
衛燼冷眼瞧著,聽著,等著,等他們鬨沒了氣力,嗓子都快冒煙兒,他才漠然一哂,“諸位愛卿這話,倒叫朕不解了。聖人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臣綱,臣尊君囑。何為大不韙?三番五次在禦前以死相逼,便不算大不韙了嗎?若真是如此……”
他哼笑,“那朱卿便撞吧,朕準了,也免叫你這千古功臣,臨死前還要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如此,你也好去先帝麵前,繼續做你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