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明月鬆間照, 清泉石上流。

他日宸星若照我, 策馬的盧為君行。

這老秀才今年五十有餘, 二十多年前就考上了貢生, 在紫陽書院裡當學生。隻可惜年年鄉試,年年落第, 但是他對朝中局勢卻是在場學子中最為清楚的。眾人聽他這樣說,便湊了過來。

老秀才道:“羅大學士乃是正兒八經的鬆清黨人, 骨乾才子。想先帝還在位時, 鬆清黨人在朝中可是大權在握。雖說後來鬆清黨的魁首鐘大儒出了事, 鬆清黨人有一半下獄, 可全天下誰人不知, 鬆清黨人乃是真正的為蒼生請命,為百姓造福的賢臣!所以哪怕鐘大儒謀逆犯上, 當今聖上也沒將其處死, 而是將其在牢中關了二十五年。除了鐘大儒, 其餘與謀逆無關的鬆清黨人並未因此受罰,羅大學士正是其中之一。”

一個年輕秀才道:“我倒是未曾聽過鬆清黨人。”

老秀才看他一眼:“你自然不知, 鐘大儒都下獄二十五年了, 鬆清黨早已散了。其中的大儒們死的死, 散的散。你怕是不知, 就連咱們姑蘇府尹梁誦梁大人,當初都是鬆清黨人罷!”

“竟然如此!”

唐慎睜大眼, 心中也跟著道:竟然如此!

早在這老秀才說起鐘大儒時,唐慎就心裡發緊, 他猜測梁誦也是鬆清黨人。果不其然,梁誦是,且以他的地位,恐怕在鬆清黨中還頗有威望。

這老秀才繼續道:“當今聖上真是氣量宏大,並未處罰鬆清黨人。其餘我倒是不知,但是鬆清黨人大多愛讀《春秋》,善於《左傳》。咱們梁大人就是如此,不知羅大學士是否也是了。”

眾人又開始說起明歲的鄉試。

孫嶽聽了老秀才的話,將其牢牢記在心裡:“《春秋》,好咧,我未來這一年要好好研讀《春秋》,萬一天公開眼,就給我中了呢!”

唐慎忽然冷笑道:“未必。”

孫嶽猛地一怔,怒道:“唐慎,你為何說我未必會中!”

唐慎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剛才說錯話,讓孫嶽誤會了。他趕忙解釋:“我不是在說你未必會中,隻是剛才還在想那秀才說的話,一時沒注意到你的話。我那句未必,反駁的是他,並非是你。”

孫嶽:“這還差不多。你是覺得他哪裡說的不對?羅大學士可能不喜歡《春秋》?”

唐慎:“這我哪裡知道,不如明日我為你去問問梁先生?”

孫嶽頓時亮了雙眼:“唐慎怕不是上天派來拯救我,助我考上舉人的金童子吧!”

唐慎笑了笑,見孫嶽不說話,他又思考起來。

老秀才說,聖上有氣量,沒有責怪鬆清黨人。這可未必!如果真沒責怪,為何會將鐘大儒關押二十多年。為何梁誦會被派到姑蘇府擔任府尹?就連那羅大學士,雖說文名斐然,但也隻是翰林院的閒散學士而已。

氣量大?

未必!

下了課,唐慎來到梁府,交上自己今日寫的兩篇製藝和試帖詩。

梁誦點評完,讓唐慎又臨場改了幾句,唐慎道:“先生,聽說明歲來江南貢院監考的考官是羅真羅大學士。”

梁誦愣了愣:“是他?”

唐慎:“也隻是傳言,明歲鄉試的考官還未正式定呢。”

梁誦道:“我已有二十年沒與羅長吉聯係過,多年未見,明歲應當能在江南貢院見了。”頓了頓,他又道:“你明歲要參加鄉試,如今倒是可以多讀讀《公羊傳》。”

唐慎眼珠一轉:“羅大學士喜歡《公羊傳》?”

梁誦輕輕彈了彈他的腦門,笑罵:“這小潑皮,知道便好,還要說出來,可不是討打。”

唐慎天真地眨眨眼。

唐慎將羅大學士喜歡《公羊傳》的事告訴給了孫嶽,孫胖高興極了,非說要請唐慎吃飯,就吃如今姑蘇府最有名的細霞樓的撥霞供。他話剛說完,自己便愣住了,喃喃道:“我可又傻了,細霞樓不就是你唐小三元開的。好你個唐慎,來姑蘇府不過一年半,卻成了個翻手風雲的大人物,連我爹娘都提起過你呢。”

唐慎:“不吃細霞樓了?”

“吃,為何不吃!唐小東家,可吃一頓霸王餐嗎?”

唐慎:“嗬,想得倒美!孫嶽,請客!”

孫嶽罵道:“你這鑽進錢眼裡的秀才哦!”臉上卻是在笑。

孫嶽不是第一次來細霞樓,他和唐慎進入酒樓,直接來到二樓的雅座。酒樓的夥計見到是唐慎,更加熱情地服務。孫嶽點了自己最喜歡的雞湯鍋,又點了五份細霞樓知名的羊肉片。兩人吃得渾身冒汗,無比舒爽。

臨出門時,孫嶽看到了細霞樓外張貼的一張告示。

“咦,征文大會?征文,嗯……征收文章,是為征文,倒也貼切。唐慎,你們細霞樓這是在作甚。”

唐慎看了眼:“如你所說,征收文章。”

孫嶽仔細看起征文規則來。

“細霞杯征文大會,自臘月十五起征收各類誌怪傳奇,至臘月二八。凡姑蘇百姓皆可投文,要求字文在五千字內,內容不限。征文大賽第一名者,得細霞樓特製‘細霞夜光杯’一隻……”

讀完規則,孫嶽驚歎道:“好家夥,唐慎你這是下了血本了啊!你莫非是突然發了善心,不做金童子要做善財童子,資助姑蘇府那些寒門讀書人?”

唐慎:“我何時不是個善財童子了?唐氏物流在那兒擺著呢,孫胖你且睜大眼看看。”

“不對,我總覺得不對,你不可能就這麼乖乖地做善事。”

“我便是做善事了。”

孫嶽百思不得其解,唐慎卻微微一笑。

接下來的半個月,孫嶽總算知道唐慎想做什麼、在做什麼了。

細霞樓的征文大會經過唐氏物流夥計的宣傳,在整個姑蘇府引起軒然大波。這個時候的並不多,很多讀書人之所以寫是因為考不上功名,隻能寫點文章投稿到書局,借此獲得一些微薄的稿子錢,靠此勉強生活。

唐慎這個征文大會,第一名便可獲得稀有珍寶夜光杯,一隻夜光杯便值一百兩白銀!

姑蘇府的讀書人都瘋狂了。

誌怪而已,誰不會寫。

眾人紛紛寫文投稿,短短五日,林賬房就收到七十多篇完結的稿子,他感慨道:“小東家您這征文大會的報酬實在令人眼紅,若非我老了寫不動了,我也想寫一篇參與一把!”

寒門子弟是為了獎品去參賽,富貴人家的讀書人竟然也參加了。起因是某個紈絝秀才在某次詩會中說:“細霞樓那征文大會倒是有趣,此前從未有人在姑蘇府做出這樣的事,隻征收誌怪。不過是一隻夜光杯而已,就讓這些寒門子弟瘋了似的寫文章,我家私學的一個旁係堂弟,十日內寫了足足五篇!”

又一個紈絝道:“嗬,他們的文采不說也罷,若不是我們不屑於要區區一隻夜光杯,恐怕征文大會的前十名都是咱們的吧!”

眾人笑開。

有人提議:“不如咱們試試,讓那群寒門書生知道自己的水平。”

“試便試!若我得了那夜光杯,我才不要,就把他送給我那堂弟哈哈哈哈。”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參加征文大會,投稿期結束後,林賬房一共收到二百五十一篇稿子。這些從精怪神話,到書生嬌娘,應有儘有。竟然還有幾篇帶顏色的!

海選審稿是唐慎、林賬房,以及唐氏物流的一些秀才一起審稿的。唐慎突然看到一篇小黃文,乍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等明白了,他默默地把這文章從稿件裡抽走,晚上帶到自己房中看了起來。

“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

唐慎臉上一紅。

日!這古人寫小黃文,欲說還休,怎麼感覺比現代人更帶感了!

過了年唐慎就是十五歲,放在古代都可以娶妻了。他看了一晚上的小黃文,本以為自己可能會夢到些不該夢的。誰料一晚上無夢,睡得無比香甜。

早上起床,唐慎看著那幾篇小黃文,麵無表情地歎氣道:“果然,我還是太正直了。”

將小黃文全部燒掉。

海選結束,唐慎和林賬房等人選中了三十篇文章。

誰也沒曾想,他們竟然將這些文章送到了姑蘇書局,直接刊登在了每日的書報上!

看到自己的文章出現在書報上,這些投稿的書生們紛紛呆住,他們趕忙去看細霞樓出的告示。

“凡投稿書文,細霞樓擁有一切處理權。”

書生們:“……”

這唐小三元也太會做生意了吧!

如果再活幾千年,這些書生可能會用一句更貼切的話形容唐慎:“萬惡的資本家!”但如今,他們隻能無奈歎息。不過很快,他們發現,唐慎並非是真的要拿他們的稿子投去書局,賺取錢財。

“也對。投稿書報能賺幾個錢,唐小三元可是拿了一隻夜光杯出來呢。”

書報上每日刊登十篇稿子,三日便全部刊登完畢。

等到第四日,新出來的書報上多了一條征文大會的告示,投稿的書生們看了這告示,紛紛大笑起來。

“原來征文大會還能這麼做!”

所有購買過前三日書報的姑蘇百姓,都是本次征文大會的評選官。喜歡哪篇文章,隻需要將那篇文章裁剪下來,同時裁剪下三期書報的日期。將文章與三期書報的日期通通粘在一起,送到書局,便算是投票評選了。

姑蘇百姓哪裡見過這樣新奇的東西。他們不過是普通百姓,讀書識字的其實不多,能買書報的,都是家中有讀書人的。這些讀書人大多沒有投稿,隻是聽說有個征文大會,才買來書報看看。

他人投稿,自己評選。

仿佛自己成了考官!

以往都是彆人當考官,自己當考生。這輩子他們竟然還能當一回考官?

一時間,前幾日沒賣完的書報都給賣光了,姑蘇書局收到了無數投票,細霞樓的名字再一次成為姑蘇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細霞樓生意大好。

一隻價值百兩白銀的夜光杯,就換來這樣轟動姑蘇府的營銷。

連梁誦知道了這事,都笑著道:“你這小子,原來不想讀書也是有原因的,狡詐得很。”

唐慎委屈道:“誰說小子不想讀書了,每日寫這麼多功課,先生還說我不想讀書!”

梁誦:“你可就罷了吧!”

“先生汙蔑小子,小子心裡委屈,還不能說了?”

“唐慎。”

“先生?”

“子行矣!”

“好咧!”

來姑蘇府的第二年,唐慎便在細霞杯征文大會的審稿中,度過了。

正月十五元宵節,姑蘇府花燈遍布,廟會上,河流中,到處是玲瓏的花燈。唐慎帶著唐璜,來廟會上猜燈謎。小姑娘已經讀書一年,雖說林賬房隻是教一些啟蒙的,可唐璜學得極快,如今對上這些花燈,她也能猜出不少。

細霞杯征文大會結束,第一名竟然是個寒門學子,他寫了篇書生嬌娘的文章,前五名中就他一個寒門學子。按理說寫書生嬌娘的人極多,姑蘇百姓都看膩了,很少為這種投票。然而連唐慎都沒想到,這書生竟然寫了個渣男賤女文!

在僅僅五千字的中,這書生描寫出了一個渣到極致的俏書生和一個賤到極致的大家小姐,狗血與虐梗一起飛,虐得讀者們大呼爽快,最終以一騎絕塵的票數成為第一。

唐慎買了隻花燈,還未給錢,就聽見旁邊的行人說道:“那張書生隻是長了張好臉罷了,他曾經是個窮書生,若不是林小小給了他進京趕考的路費,他能高中狀元?可他竟然作賤林小小到那般地步,他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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