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最後林小小得了不治之症,看到那張書生跪在床前痛哭流涕的模樣,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結局了。”
哪怕穿越千年,讀者的口味也從未變過!
“那個張書生、林小小的故事,就那般好麼。我才不覺得。”
聞言,唐慎低下頭,驚奇地看著唐璜:“阿黃,你看過那篇文?”
唐璜忽然心虛,但隨即理直氣壯地說道:“刊登在書報上的文章,我為何不能看過。”
唐慎沒說話,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小姑娘。走到一家做兔子燈的攤子上,唐慎仔細地挑了挑,從其中挑出一隻最精致的紅耳兔子燈。他付了錢,將這燈送給唐璜。小姑娘隻以為是哥哥送的禮物,這兔子燈可是那整個攤子裡最美的一個。
隻聽唐慎忽然道:“夜光杯你是肯定得不到了,你還差得遠。這隻兔子燈,算是安慰獎了。”
唐璜愣住,她仰起頭,呆呆地看著唐慎。
良久,她道:“哥哥,你怎知,我也有寫稿子。”
唐慎哈哈一笑,屈指彈了彈她的腦門:“就你那手鬼畫符一般的臭字,我能看不出來?”
“……”
“唐慎!!!”
“……哭了?”
“不是,唐璜,你哭了?”
唐慎頓時慌了,他緊張地蹲下身,各種哄,可唐璜就是不理他。不遠處,姚三和姚大娘見到這一幕,會心一笑。“從未見過小東家這樣慌張的樣子,他可真是疼阿黃啊。”
正月十六,紫陽書院再開課。
一大早,唐慎起了床,他並未去書院,而是拿著拜年的禮物來到了梁府。
兩天前,先生剛從金陵府回來,唐慎就沒打擾。昨日是花燈節,先生又要忙於姑蘇府的大小事務,唐慎也沒上門。今日他帶著珍寶閣的一些精油、香皂,又拿了些唐夫人送的、據說是有人從盛京帶來的筆墨硯台,來到梁府。
唐慎入門時,梁管家並不在,隻是門房早已認識他,直接讓他進去。
梁誦本就是姑蘇人,這間園林並非是姑蘇府尹居住的官宅,而是梁家自己在姑蘇府的老宅。入了門向左走,進入泰山石門洞,便見一方碧波池塘。池塘邊上栽種了十九棵山茶,塘中是枯萎殘破的荷葉。幸得昨晚剛下了一場大雪,銀雪裹著池邊的方石,蓋住了無花的山茶樹枝,竟有白雪為花的美感。
唐慎穿過池塘,來到梁誦的書房院子時,差點不小心滑了一跤。他抬起頭,正巧見到管家從書房裡出來。唐慎喊了他一聲,管家怔怔地看著他,仿佛不知道他怎麼會來這裡。等見到唐慎手裡的禮盒,管家躬身道:“唐小公子,大人正在裡麵呢。您突然來了,可要我去通報一聲。”
不問而上門,是為無禮。
唐慎點點頭,管家進去通報,很快便讓唐慎進去。
霜前冷,雪後寒。
屋外冷得令唐慎雙手發紫,進了書房,屋子中央的鏤空暖爐中燒著一盆銀絲炭。梁誦見到唐慎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笑了一聲,將手裡的暖爐遞給他,道:“不是該去書院麼,怎的來了。”
唐慎拿過暖爐,梁誦招手讓他過來坐,他就乖乖地坐到上座。
梁誦給他倒杯茶:“喝口熱茶。”
唐慎喝了一大口,心裡暖了,手上抱著暖爐,也暖了。他委屈道:“我來看先生。先生是姑蘇府尹,新年時要去金陵府報任,元宵節才回來。回來後,還要管著姑蘇府的花燈廟會。小子這不想先生了麼,先生一得空,我就來了,先生不歡迎麼。”
梁誦定定地看他,歎氣道:“你這小子,我聽旁人說,你在珍寶閣、細霞樓中,可是威風凜凜的唐小東家。怎麼每次到了我這,就耍無賴,裝小孩?”
唐慎心想:因為你吃我這一套啊!
唐慎:“我不過才十五,本就是個小孩。”
梁誦點頭道:“是啊,你十五了,合著也該娶妻生子了。”
唐慎:“……”
“先生欺負我!”
梁誦哈哈大笑。
不過笑過後,梁誦正色道:“十五了,你今年也要參加鄉試。鄉試中舉後,明歲春闈,你便要去盛京了。十五了,是個翩翩君子了。”
唐慎:“翩翩是真,君子的話……小子可沒說要當君子。”
“子行矣!”
“誒!”
梁誦道:“回來!”
唐慎又回來。
這次梁誦的神情嚴肅了許多,唐慎也漸漸坐正,不敢大意。
梁誦道:“你已十五,為師能教你的東西,也不多了。學問一道,我不過是你的領路客,如何深學下去,終究看你自己。你若是隻想考個舉人,也不必再多深學。自我們兩年前在趙家村相遇,如今已是過了兩個春冬。”
唐慎奇怪道:“先生怎的突然說這個。”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為師想替你取個字。”
“取字?”唐慎一驚。
古代男人取字,大多在二十歲的加冠禮上,怎的先生忽然要給他取字。
梁誦看他一眼:“想甚呢?你自小便沒個形狀,給你取個字,是讓你好好讀書,好好做人,知否?”
唐慎:“……”
“我尋思我明明也沒不好好做人啊……”
“嘀咕什麼呢?”
唐慎:“沒!沒有!”
說要取字,梁誦仔細地想了想,道:“你名為唐慎,謹言慎行,便叫謹言如何?”
“唐謹言?”唐慎自己念了兩遍,“我覺著不錯。”
梁誦冷哼一聲:“怕不是叫什麼你都覺著不錯吧。”
唐慎嘿嘿一笑。
反正以梁誦的學問和臉麵,不可能給他隨便取字,而且也肯定取的是一個好字,他根本不用愁。
“便叫景則吧。”
唐慎一愣:“景則,是為何意?”
梁誦:“你向來謹言慎行,從不出錯,為師在這點上並未為你擔憂過。至於景則……你且自己想去吧。”
唐慎十分委屈:“從沒見過這樣的,取了字卻不說意思,先生你怎麼這樣!”
“自個兒學問不精,聽不懂,還怪為師了?”
“先生又欺負我!”
梁誦笑罵:“子行矣!”
唐慎哼了一聲,轉身離去,他也確實要去書院上課了。
等走到書房門口時,梁誦問道:“對了,今日在紫陽書院教課的是哪位講習。”
唐慎回頭道:“似乎是錢斯年錢講習。”
梁誦:“錢講習善於《春秋》,你可得好好聽聽。”
唐慎:“整個姑蘇府,最善於《春秋》的可不是我家先生麼。”
梁誦笑了:“馬屁精!”
唐慎嘿嘿一笑,心想:您可不喜歡我拍您馬屁?
在梁府喝了一杯熱茶,又抱了抱暖爐,唐慎不覺得冷了。一路上他不斷想著:“景則到底是什麼意思。先生從不會隨意給我取字,他取字,定然有緣由。景則,景則……是為何意?”
來到紫陽書院,孫嶽正拿著《公羊傳》,一遍又一遍地讀著。
唐慎到他旁邊坐下:“都說臨時抱佛腳,孫胖,你這抱得可真夠早,還有八個月呢。”
孫嶽沒好氣道:“我可不是你,唐小三元。要是我明歲想考上舉人,可得努力呢。好不容易提前知道考官是誰,我當然得對症下藥。十有八|九,羅大學士出的便是《公羊傳》裡的題目。”
“孫嶽,你怎麼還羅大學士呢?”
唐慎和孫嶽一起抬頭,說話的是個書香世家的秀才。他回過頭,歎氣道:“去歲咱們都說,今年的秋闈主考官是羅大學士。不假,確實該是他。但孫嶽你現在可彆讀《公羊傳》了,羅大學士不能做咱們的主考官了。”
孫嶽:“啥?為何又不能做了。你又說是他,又說不是他,什麼意思。”
秀才道:“你還不知?羅大學士昨日自刎而亡了!聽說是昨日淩晨在書房裡自刎的,到卯時才被人發現。”
孫嶽瞪大眼:“不會吧!”
唐慎:“自刎?羅大學士為何自刎?”
秀才歎息道:“還能為何?前日深夜,聽說啊,那牢裡的鐘大儒去了!羅大學士是鐘大儒的學生,也是他的忠實擁躉,不過誰能想他竟然就這麼跟著走了啊。”
孫嶽把《公羊傳》扔在書桌上,憤憤不平地說道:“我還讀了兩個月的《公羊傳》,讀得滾瓜爛熟。現在可好,全部廢了!唉唐慎,你說我怎的就如此可憐。嗯?唐慎,你怎麼了,怎的不說話?唐慎?誒,唐慎!”
錢講習進學堂時,正巧碰到唐慎奪門而出,他被唐慎狠狠一撞,手中的書掉了一地。
錢講習麵色不悅地說道:“那是唐慎?怎的,不想上課,當著老夫的麵走了?”
孫嶽也不知道唐慎是怎了,隻得為他說好話:“他家中突然有事。”
錢講習冷哼一聲,開始講課。
凜冽寒風中,唐慎穿著厚厚的棉衣,飛快地奔跑著。他出了紫陽書院,一路向東,沿著自己早晨才走過的腳印,跑到了梁府。門房說要為他去找管家,可唐慎死死瞪著他,二話不說,就將他推開,自己跑了進去。
門房不明所以,趕緊去找管家。
穿過泰山石的門洞,沿著雪池廊亭,再走十米,便到了書房院子。那扇門緊緊關著,唐慎正要上去,管家急急趕了過來:“唐小公子,這是怎了?”
唐慎沒有回他,他大步跑到書房前,用力推開門。
雪後出了太陽,日光映雪,倒入房中。書房裡沒有點燈,卻被這雪光照得透亮。房梁上懸著一條三尺白綾,炭盆中的銀絲炭靜靜燃著,唐慎送的筆墨硯台還放在桌案上。梁誦今日穿的是一件寬袖長衣,那長長的袖擺懸垂而下,微微搖晃,正掩蓋著唐慎送的徽墨硯台。
管家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跌撞地跑出門去:“快來人啊,來人啊!”
唐慎的手撫摸著書房雕花的大門,他仰頭看著梁誦,忽然無力地摔倒在地。
炭盆中,銀絲炭燒斷了一根,發出哢嚓聲響,在寂靜書房中格外清晰。
雪已經停了,可他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