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花廳內喝茶, 屋外漸漸飄起了雨。是一場疾來的驟雨, 隻聽一陣陣雨打芭蕉的清脆聲。
王溱靜靜地品茶, 他就穿著簇新的正紅官服, 顯然是剛回府就來找唐慎了。唐慎悄悄地打量他一眼,知道自己這位師兄雖說……某些方麵有點古怪, 為人不可捉摸,行為舉止也難以預料, 但目前看來, 總歸對他並無惡意。
唐慎心裡歎了口氣:王子豐就是愛懟人了一點, 他擔著就是。
唐慎正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就聽王溱突然道:“這次鄉試第二場, 你選了《周易》五題?”
唐慎愣了愣,坐正了說道:“是。聽子豐師兄說, 本屆主考官楊大學士喜歡《周易》, 我就取巧, 寫了《周易》。”
“寫得不錯。”
唐慎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你怎麼知道我寫得不錯。
很快他反應過來,楊大學士與王溱同朝為官, 自己是王溱師弟的事情在國子監不是秘密, 或許楊大學士也知道。那麼他私底下告訴王溱自己寫的文章, 也不是不可能。
剛接受了這個想法, 唐慎拿起茶杯,正要再喝一口, 就眼睜睜看見王溱從袖口裡拿出一疊厚厚的宣紙。這疊宣紙的頂端有一層薄薄的紙糊痕跡,再看那紙上, 隨著王溱翻閱的動作,赫然是一手熟練的館閣體!
唐慎瞠目結舌,端著茶杯,手放在半空中,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臥槽!
王子豐濫用私權到這個份上了!
連他的鄉試卷子都偷偷拿過來了啊!!!
這要放後世,豈不是把高考卷子都拿出來看了?
仿佛聽到了唐慎的心聲,王溱抬起頭,看著唐慎震驚的模樣,故作詫異地說道:“小師弟該不會不知道,鄉試卷子是可以自由調取的吧?”
“啊?”
“為了防止考官不公,出現批閱考卷的缺漏,任何考生在放榜後都可以隨意調取自己的考卷。童試卷子放在縣衙,保留一年;鄉試和會試的考卷放在貢院,保留三年。小師弟竟然不知道?”
唐慎:“……”
他哪裡知道這種事啊!
既然考生可以隨意調取自己的卷子,那麼王溱能拿出他的卷子,看上去好像就不是那麼驚悚了。
王溱笑道:“坐過來看吧。”
唐慎猶豫片刻,走到王溱身旁,坐了下來。
花廳裡放的椅子是張雕花紫檀羅漢椅,將椅子中央的小茶幾往一旁推了推,便能容納兩人並肩而坐。
鄉試共有九天,三場各三天,唐慎在裡頭待著無法洗澡,休息得也不好。能夠考完試就耗儘了他的心力,如今有機會看自己寫的內容,對他來說不僅有溫故之效,也可查漏補缺。
唐慎看著自己第一場寫的兩篇製藝,如今再看,發現有幾句話若是用其他表述,可能更貼合原意,也更驚豔。他看到閱卷官貼在考卷後麵的評語,寫的是“開段極為精彩,揮灑自如,轉折變化,張合有度”。
鄉試、會試對閱卷官更折磨人的一點就是,每篇文章,哪怕寫的再爛,閱卷官都得貼上批語。批語是統一批發的,除非這篇文章真的太好,讓閱卷官忍不住合掌讚歎,心甘情願地為它親手寫批語,否則大多數批語都是後期貼上去的。
唐慎第一場的卷子,上頭的批語就是統一批發版,被人貼上去的。
而第二場的《周易》五篇,卻是由人寫了一手極為漂亮的王派行書,親自寫上去的。
王溱:“聽聞是楊大學士親手寫的。”
楊大學士寫的是:文之大善求愈遠而彌存,峻厲之氣蓬勃而生,此之所言皆為他人所不能道也。
唐慎點點頭。
楊大學士果然愛慘了《周易》。
師兄弟二人在花廳中,就唐慎這次鄉試的考卷,討論了一會兒。王溱略加指點,唐慎頻頻點頭。等到月上枝頭,王溱喊來管家:“晚飯可備好了?”
管家:“早就備上了。”
王溱回頭對唐慎道:“那就留下用飯吧。”
“……好。”
用完飯,唐慎向王溱告彆。王溱早就換上一身靛藍色的綢緞長袍,這種顏色常為女兒家所穿,可穿在王子豐身上更顯他風神俊秀,並不女氣,反倒清雅出眾。唐慎臨走,王溱又讓書童給他拿了一本字帖。
王溱:“雖說會試時,字跡不再重要,每份考卷收上去後都會由人專門謄抄一份,防止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