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無法將梅勝澤、王霄從刑部大牢中救出, 唐慎依舊親自去了一趟刑部, 隻可惜還未見到人, 便被刑部官員攔下。
“唐大人, 刑部大牢中關押的皆是要犯、案犯, 若無尚書大人或大理寺卿的手令, 本官是不能為你開門的。”刑部左侍郎衝他笑道。
唐慎來之前就知道這一趟可能見不到人, 他望著這國字臉的刑部左侍郎, 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對方也不敢怠慢, 立刻回了一禮。
唐慎:“同朝為官,高大人應當也有許多同窗好友。梅靈甫、王岱嶽皆與我同榜,乃是摯友。本官的心,大人應當明白。若這二人真犯了大錯,那絕不可姑息。但都是大宋的官員,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能隨意踐踏。”
言下之意, 希望這高大人多多照拂, 切莫嚴刑拷打。
刑部左侍郎心道:你就算這麼說了,該打的,咱們肯定還是會打的。而且這都已經打過了, 梅勝澤、王霄兩個書生從小嬌生慣養, 哪裡受得了這種苦, 早就交代了一些事,都寫在案牘裡送去尚書大人的桌子上了。
表麵上,他笑道:“自然, 請唐大人莫要擔憂。”
唐慎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拂袖離去。
遼帝駕崩後,趙輔立即派兵前往西北增援,想趁著遼國內亂之際,一舉大敗遼國。西北戰事吃緊,日日都有軍情快馬加鞭地送來盛京。就連唐璜、姚三都感覺到整個盛京城中的緊張氛圍,用晚飯時,唐璜好奇地問道:“哥,是不是又打勝仗了?”
唐慎:“你都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他們都這麼說。遼國皇帝駕崩了,遼國那群人正搶著當皇帝呢,哪裡有空去管打仗的事。所以咱們打了好幾場勝仗,都快把那些遼人打瘋了,這次說不定能直接攻下遼國!”
唐慎無奈道:“叫你彆老聽這些街頭巷尾亂傳的謠言,打勝仗是真,但攻下遼國?我就問你,攻下遼國後,我們要那遼國作甚?遼人是遊牧民族,遍地草原,隻有幾座大城池。攻下遼國後,遼人隻用拔了帳篷,就可消匿在莽莽草原中。而我宋人還要去尋覓他們?去管理這片大草原?往後或許可以,如今卻是無能為力了。”
唐璜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鄉野小姑娘,聽了唐慎的話,她恍然大悟。但她抓住重點:“所以,我們真打了勝仗?”
唐慎笑道:“是,真打了勝仗。”
唐璜止不住地笑起來。
連唐璜這樣一個長袖善舞的商賈都察覺到了宋遼兩國如今的局勢,且由衷地為其欣喜。朝堂之上,每每到上早朝時,趙輔那歡悅的心情已然藏不住,跳躍於飛起的眉梢和眼角間。
武將彙報完了西北軍情,趙輔聲音輕緩:“諸位愛卿,可還有事要奏?”
紫宸殿中,武將們說完了事,眼睛一瞥,就看向左邊那群文官。
文官隊列的最前端,左相徐毖雙手捧著玉笏,微微垂首望著殿中金磚,悄然不語。而他的身後,其他幾位相公也驀自看地。徐毖那張老謀深算的臉被玉笏遮了大半,連趙輔都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足足等了一刻鐘,並無官員出來說話。
趙輔抬手道:“那便退朝吧。”
大太監季福拉長了嗓子,高聲道:“退朝。”
徐毖依舊低頭看著地麵,然而他的餘光始終死死盯著左後側的方向。高台上,皇帝擺駕離去,待到他離開,徐毖猛地抬頭,目光如炬,看向站在自己身後兩個位子上的餘潮生。
餘潮生被這倏然射來的視線震懾住,頭皮一麻,嘴唇微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徐毖不曾言語,按著百官退朝的順序,他先後退離開。待回到勤政殿後,他喚來官差,讓其將刑部尚書餘潮生請來。官差很快去喚人,誰料半個時辰後,不見餘潮生,隻有官差自己來複命:“刑部尚書大人進宮麵聖了。”
徐毖一愣,露出喜色,撫著胡須歎息道:“總是沒那麼無可救藥的。”
然而當日下午,刑部大牢便放出了四名案犯。
梅勝澤和王霄從刑部大牢中走出時,兩人皆恍若隔世,被陽光刺傷了雙眼,久久不能回神。唐慎早就派人去接他們了,另外兩位銀引司的官員則被王溱派人接走。
梅勝澤與王霄被人接到工部,與唐慎匆匆見了一麵。
兩人見到唐慎,都雙目通紅,喉頭哽咽。
梅勝澤:“景則……”
唐慎:“不必多說。你們今日能從牢中出來,是因為皇上下令,要你們回幽州重新赴任。你們不可在京中久留,得儘快回幽州,以防生變。今日我隻是短暫地見你們一麵,我隻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在牢中時,可曾說出什麼?”
兩人倏地沉默下來。
梅勝澤羞愧難當,他咬牙切齒,沒法向唐慎交代。
王霄年長他們幾歲,他長歎一聲,道:“慚愧啊。曾幾何時,我與靈甫被那餘潮生從幽州抓走時,回京的一路上我與他都說過,此去定會守口如瓶,不讓對方得到一絲消息。然而……我們終究是說出了一些事。我交代出了那喬九的事。”
梅勝澤愧疚道:“我也交代了一些,包括林栩與喬九等人的關係。”
唐慎默了默,問道:“哪裡受了傷?讓我瞧瞧。”
王梅二人皆是苦笑搖頭。
王霄:“刑部的獄卒有千百種法子,讓你生不如死,如墜阿鼻地獄,卻瞧不見一絲傷口。傷是見不著的,那一幕幕我也不願再回想。隻是對不住景則,對不住王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