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板彆回去了。”
季雲喜視線一頓, 落到她臉上,那是真心實意的挽留。
“天黑了開山路不安全,要不您就在我們這兒將就一晚, 明天再出去吧?”徐璐恩怨分明,對於剛剛送進芳回來的人, 她怎麼說也要真心為他考慮一下。
再說了, 就是陌生人,她也會多句嘴的。
聽說他在大漁鄉有個幾百人的大煤礦呢!她可不想明天的當地頭條是“著名煤老板民營企業家墜崖車毀人亡”……啊呸, 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尤其是想到這幾個不吉利的字眼,她愈發愧疚。“怕您也沒吃飯吧,正好在我們這兒將就一下,嘗嘗當地農家菜。”說到吃的,她肚子就不爭氣的“咕嚕”兩聲。
在寂靜的車廂裡簡直不要太明顯。
她自己紅了臉。
季雲喜又挑挑眉頭, 怎麼臉紅的樣子……像個小姑娘?
進芳也道:“就是就是, 天黑山高,老板就彆出去了。”李國青也跟著勸。
季雲喜跟彆的大老板或者有錢人不一樣,他不是狂拽酷炫不聽勸的二愣子, 反而還特彆聽得進勸。
見他最終還是把安全帶解了,徐璐又鬆一口氣,指著自家大門道:“季老板您停好車就進來吧, 這裡是我們家。”
院子裡, 劉桂花正抱著哭成淚人的小寶兒, 一麵踱步一麵安慰“你媽回來了, 聽見聲音沒, 再哭就不是乖寶寶咯。”
寶兒不給她麵子,又“哇哇”嚎了一嗓子。
進芳心疼的不得了,趕緊接過去哄:“乖寶兒不哭了不哭了啊,媽媽回來啦,是不是小肚肚餓啦?”
見到媽媽,寶兒雖然收住哭聲,揉揉眼睛但仍指著門外,叫“姥姥”。
劉桂花笑起來,“臭小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外婆才是親媽呢!”想到春花這段日子白嫩不少,走出去說是寶兒媽沒人會不信。
她既羨慕又滿足,春花不一樣了,終於舍得在自己臉上花錢了。以前一起上街,大家一個村的每人買一小袋鬱美淨,她卻半天掏不出錢來,被笑話了就說“我一個寡婦有啥好塗抹的”。
她剛開始覺著她可憐,每次都會買兩袋,回家悄悄送她一袋。李家村在風口上,冬天的風又乾又裂,不擦點潤膚的,半個月臉頰就皸裂了。看著她原本白嫩的皮膚一年比一年蒼老,她作為女人都心疼。
但每次都是第二天她就把東西塞回來了,硬說“寡婦不用擦”。
劉桂花有一次就忍不住罵她:“寡婦就不是女人了嗎?”
徐春花當場哭得喘不過氣來。哪個女人不愛美?尤其是本來就一枝花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容顏被歲月腐蝕,被苦難折磨得麵目全非,她也想活得光鮮亮麗,也想華服美食。
但她還有三個孩子,她不能隻顧自己。
她現在突然“轉了性”,劉桂花愛誰都開心,舍得花錢在自己身上是好事。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徐璐在彆的地方也舍得花錢。
譬如,吃。
“趕緊的,進芳,彆管孩子了,咱們煮酸菜豬腳火鍋吃!”她早就想吃了,隻是苦於沒豬腳,昨天進芳剛好買了一隻回來,但到家時間晚了就沒煮。
今天她一個人在家,下午四點多就開始燉,一直燉到現在估計早就又軟又糯了。原身徐春花特彆會醃製鹹菜,上星期憑著記憶和手感醃的水酸菜可以吃了,用來煮酸菜豬腳特彆爽口!
海帶是下午就泡好洗好的,菠菜和小茴香她也早就摘回來了,土豆是院裡現成有……一切準備就緒,隻欠底料不會炒。
寶兒見到姥姥,終於不哼哼了,掙紮著自己下地玩,林進芳趕緊進廚房,準備炒底料。
“嬸子你們也過來,咱們吃火鍋。”劉桂花跟她們吃過一頓,那又麻又辣又燙的,她無福消受,倒是一牆之隔的李國青聽見,大聲道:“好嘞嬸子!”
劉桂花笑罵道:“臭小子不是才吃過晚飯嗎,彆浪費你嬸子家糧食!”一個壯勞力都沒有,糧食不夠吃還得買呢。
徐璐笑著說沒事,他倒是能吃辣,每次都是他和自己戰鬥到最後。想到誰都不是這麼能吃辣的,她趕緊讓進芳先等一下,彆忙著炒辣椒油。
他們一走,季雲喜又在車裡坐了會兒,看著院子裡綽綽約約的人影,老人的笑聲,年輕女人軟軟的說話聲,還有孩子的玩鬨聲……滿滿的煙火氣息。
突然,車窗被敲響。
他搖下窗玻璃,一雙嫵媚的桃花眼出現在跟前,臉上還帶著激動的紅暈。
“季老板您能不能吃辣?”
他挑挑眉,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說您吃不吃得了辣,我們要煮火鍋,不能吃的話咱們就煮清湯的……”徐璐在心裡補充一句“清湯還叫啥火鍋啊”。人說鴛鴦鍋是對四川人的“侮辱”,她覺著清湯就是對酸菜豬腳的侮辱。
她一激動之下,居然帶了點真正的鄉音——糯糯的吳儂軟語,說不出的溫婉。
季雲喜走南闖北,自然聽過,心內頓覺奇怪,怎麼不止會吃火鍋,還連口音也會變南腔北調的?他以前在川渝談生意,也吃過幾次火鍋,省城也有,但宣城縣還沒有呢。
萬千思緒,到嘴邊全化為一句——“能吃。”
徐璐大喜,就喜歡這樣乾脆的飯友!
林進芳得令,放了許多辣椒麵進熱油裡,裡頭的蒜瓣薑片和花椒已經爆香了,散發出一股獨有的香味兒。
李家村家家戶戶隻一牆之隔,香味兒趁著秋風飄出去,許多人家聞見,都知道是“徐春花那敗家老娘們”又雙叒叕開始廚房著火了。
一個月裡總得著火兩三次,他們都習慣了。有時候是排骨一起著火,有時候是土雞,有時候是豬腳……也不知道今晚的又是什麼。
但,習慣並不代表能抵擋住誘惑啊,有幾個小孩兒已經開始偷偷咽口水了。村長隔壁那家,平時常跟寶兒一處玩,趁爸媽不注意,循著香味兒偷溜過來。
才溜到門口呢,就看見大榕樹下黑漆漆的小轎車,立馬“啊”一聲叫起來,“車車”“車車”叫著跑回去,讓他爹媽快來看四個輪子的小轎車。
於是,拜他這一嗓子,附近幾家都聽到了,老頭老太年輕男女全打著手電筒出來看小轎車。
被“困”在車裡的季雲喜:“……”好想出去怎麼辦?
當然,這還不是最苦惱的。沒一會兒,村長家也聽見了,老頭子叼著煙鍋踱步出來,大爺似的搖到車子跟前,跟兒子道:“我咋瞧著這車子眼熟呢?是不是像季老板的……”本想裝出一副跟季老板很熟很有交情的樣子。
誰知大滿早就被林家的火鍋香勾得魂都沒了,看也不看一眼,敷衍道:“我瞧著滿世界的車子都一樣,隻咱們拖拉機跟它們不一樣。”
楊老頭見他在村人麵前這麼不給自己麵子,氣呼呼在他頭頂敲了兩下,“臭小子不用羨慕他的小轎車,說不定十年前他還連拖拉機都開不起呢!”
能把車外看得一清二楚的季雲喜:十五歲我就會開拖拉機了。隻不過是在彆的地方。
大家隻當車裡沒人,圍著車子這兒摸摸,那兒瞧瞧,雖然大晚上的,但依然擋不住他們的好奇,以及——“這是開來誰家的?”到底是親戚還是來辦事。如果是親戚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麼親戚,他們怎麼從沒聽說過誰家有這門“貴親”。
有一開始聽見說話聲的人就道:“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家。”給身後的林家大門甩了幾個不懷好意的眼神。
季雲喜在車裡皺眉,就是家裡來個客人又怎麼樣,難道就因為是開車的客人也要被說閒話嗎?
果然,立馬有人接口:“咳,我說呢,是徐寡婦啊……連開小轎車的都能勾搭上,可真夠本事的!”
有女人不樂意了:“我呸!她有啥本事,有本事就不會餓到現在才吃飯,能勾到男人還不就是被窩裡的本事……”
幾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笑起來。季雲喜忍住不知哪兒來的怒意,盯著楊老頭看,他臉上神色一點兒都沒錯過,沒有維護,沒有心疼,隻有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垂涎。
垂涎……就像覬覦了許久的一塊肥肉,總也吃不到的感覺。
季雲喜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們不是姘頭麽?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種時候做男人的不應該是維護她嗎?還跟著彆的男人一起垂涎三尺是個什麼毛病?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替她不值起來。
也不知道眼睛怎麼長的,就算是要找個生存下去的姘頭,也彆找這種人啊。
跟沒卵蛋有什麼區彆?
他猛的一把推開車門,重重的打在彎腰的楊老頭鼻子上,“哎喲,我日他娘……”見是季老板,嚇得手裡的電筒都掉了。
“季……季老板怎麼是您大駕光臨?”鼻子裡有猩紅的液體流出來也顧不上了,這可是全村人的大金.主呢!
果然,大家一聽是傳說中的糖廠老板,都紛紛“季老板”“季老板”的叫,生怕叫少了一聲似的。
季雲喜眼角都不掃一下,徑自進了林家大門。
門外,楊老頭鬱悶了,村民們炸鍋了。
“徐寡婦勾上糖廠老板啦!”
“大半夜開小車來‘辦事兒’呢!”
“怪不得她們家進芳能進廠上班,再勾幾回怕是連她自個兒也能進廠了!”
……
然而,門內卻一片祥和。
徐璐的心情才不會被閒話而影響呢,此時的她忙著兌糖水,白天天熱又製了一道冰粉,早放水缸裡鎮大半天了,待會兒吃火鍋沒某寶和某吉,就用冰粉代替。
對於吃的,她從來不會委屈自己。
一想到又能過到在原世界一樣邊吃火鍋邊喝冷飲的日子了,她整個人都高興得想跳舞,想唱歌!
於是,季雲喜看見的,就是一個哼著小曲走貓步的女人,端著一盆什麼樂悠悠的從廚房出來……被編排成這樣,怎麼還高興得起來?
看來,她閨女的沒心沒肺傻裡傻氣,都是有遺傳的。
他莫名的也跟著心情愉悅,走過去看看她盆裡,見正是那天看見那種晶瑩剔透的東西。
“這是什麼?”
“冰粉。季老板沒吃過吧?”有錢人哪裡看得上吃這種鄉村小吃。
季雲喜也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反正他確實是第一次知道這名字。
“我跟你說哦,以前我在家也沒吃過,是爺爺做給我吃的,特彆……”想起爺爺,她穿越了,也不知道他跟奶奶怎麼樣?她的肉身還在不在,如果連人都沒了的話,爺爺奶奶可就連個念想都沒了。
徐璐歎口氣,這裡的日子雖舒心愜意,卻不是屬於她徐璐的。
含辛茹苦養閨女的是徐春花,該享兒女福的也該是她才對。她不過是什麼都沒做就坐享其成的穿書者。
徐璐還是想回去陪在爺爺奶奶身邊,他們把她從小帶大,花的心血比當年帶爸爸還多,就是爸媽也沒對她那麼用心過。她現在好後悔高考報誌願選錯了,應該選個蘇市本地的大學才對,每天回家陪爺爺奶奶吃飯聊天。
在深市的時候,剛開始還兩三天打個電話回去,後來課多起來,大學生活也豐富得像個小妖精,她變成一個星期才想起來打一次。每次隔著電話線都能感覺到他們的依依不舍,吃穿住行用嘮叨了一遍又一遍,其實都是老生常談,她甚至有點不耐煩。
總覺著等寒暑假回去又能見麵了,哪裡知道,他們的緣分居然是見一次少一次。
總以為等大學畢業就能有多多的時間陪他們,哪知道才大一就穿越了……
她眼裡的惆悵實在是太明顯,季雲喜仿佛被刺痛了一般,他不忍心的轉開視線,打量起院子來。
成年人的世界裡哪有容易。
這是個方方正正的農家院,到處都收拾得井井有條,鋤頭鐮刀整齊的擺放在屋簷下,掃把撮箕乾乾淨淨放在門後,石坎下還有塊土紅色的磨刀石。
果然,生活對誰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要養一群孩子的寡婦。那磨刀石光滑錚亮,中間部分還凹陷下去——明顯是經年累月使用的。
他下意識將眼睛放她手上,經常磨那麼多刀,她的手肯定比男人的還粗糙了。
徐璐不知道他打量什麼,隻客氣道:“季老板您隨便坐,堂屋和院裡都有板凳,飯馬上就好了。”指凳子的時候就把手指露出來,十指雖長,卻也粗礪得很,掌心紋路明顯,掌背皮膚褶皺明顯得像是一堆泡白的衣裳。
季雲喜心內一動:既然跟了楊老頭,怎麼還把自己折騰得這般蒼老憔悴?難道他當了幾十年的村長就沒給自己的女人謀點私?
莫非……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被自己的猜想給振奮到,心底冒出絲竊喜來。
“凳凳,坐坐。”寶兒一瘸一拐搬過來一個小凳子,一點兒也不怕他。
季雲喜看了一眼,木頭打的四方凳雖陳舊,凳麵被磨得油光水滑,但因為經常擦洗的緣故,顏色清亮,連四條腿都是乾淨清爽的,絲毫沒有楊家那臟兮兮的感覺。
再看小孩兒,穿的衣服雖劣質,也不新了,但卻洗得乾乾淨淨,頂多胸口前沾了點口水。
這一家人倒是難得的講究。
他就勢坐下,一米八幾的身高被折疊在矮矮的方凳上,膝蓋部位的西裝褲被繃得特彆緊。徐璐光看著都覺得不舒服,她爸不喜歡穿西裝就是這原因了,老說坐著膝蓋不舒服。
其實,跟這位大叔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比起來,她以前一直以為的她爸的腿長也不算啥啊。
一男一女,就這樣,誰都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對方。小寶兒在中間這個看看,那個瞧瞧,不確定他們到底在乾什麼。
“國青,幫忙把桌子搬出來。”林進芳從廚房伸出頭來安排李國青,支好桌子凳子,沒有電磁爐,她隻能用搪瓷盆端出火鍋菜,剩下的隨它煮著,等盆裡的吃光了,她再進去盛。
徐璐收斂心神,正要叫隔壁的李國青過來,季雲喜已經站起來,指著堂屋那張放水壺桌子問:“是那張嗎?”
見徐璐愣愣的點頭,他兩個大跨步進去,把水壺穩穩的提放地上,再猿臂一伸,端住桌子兩個對邊,輕輕鬆鬆就四腳離地了。但這張桌子有一個平米多,正麵端的話門框那裡出不來,徐璐正想提醒他要側著才行,他就已經側著端出來了。
看不出來啊,身家壕氣的煤老板,居然連這種農村漢子的活都乾得得心應手。
徐璐最佩服的就是這種動手能力強的人,不分男女。
“季老板以前是做什麼的?”
”你指什麼時候?”
徐璐一愣,笑道:“在成為煤老板之前。”一說起這個,她腦海裡浮現的總是開悍馬路虎,戴手指粗金鏈子,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