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嫁人生子,但是年紀並不大,比在場的郎君們還要小幾歲呢。
文家郎君是狀元郎,學問自是不容小覷。
而作為文家的女兒,文婧姝與兄長自幼一道學習,學究對她的才情也是讚不絕口。
不過這些外麵的郎君並不清楚,隻知道文婧姝有才女之名廣為流傳,但是至於她的學識究竟有多高,還有待考究。
畢竟是小娘子嘛,隻要稍微腦子聰明一點,都能誇一誇,不像郎君們競爭激烈,不好出頭。
文靜姝坐於玫瑰椅上,隔著一道屏風,對麵是與她辯論的郎君。
兩人今日的辯題乃是一個詞,無關風花雪月,也不是國政大事,這個詞可所謂對女子惡意滿滿。
叫牝雞司晨。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1
其意思是母雞在早上打鳴,這個家就要完了,也指婦女竊權亂政,就會使得國家破滅,這是曾由前朝武皇、曆代寵妃禍朝而來。
她們這些小娘子事事學著郎君,還想超越郎君,莫不是有竊權越職之意。
自古男主外,女主內,方能保家國安定。
若女子對丈夫的事指手畫腳,代權越職,那就家不寧,國生亂。
“薑郎君口裡說的自古是古在何處,據遠古史記載弇玆氏就是以女子為尊,女子主事,就連薑郎君的姓氏,以女為部首,追溯起來也是如弇玆氏一般曾是女子主事,流傳至今,隻不過變成了男子掌權,才有了牝雞司晨一說。”文靜姝博覽古今,信手拈來,三言兩語就駁了薑郎君的話。
薑郎君一怔,但是很快鎮定下來,朗聲道:“古時雖有,但現今並無,可見糟粕之習當廢棄。”
“糟糠之習未見的,前朝有武皇,身為女子卻有治世之才,但觀其後,子孫後代皆不如她,世上並無全然絕對的女主內,男主外,全看適合與否罷了,牝雞司晨一說,換種說法難道不是牡雞不鳴,德不配位,又怎麼怪牝雞司晨,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這四個字,文婧姝字字清脆,惹得場上的小娘子鼓掌以和。
“文姐姐說得好!”
文婧姝引經據典,條理清晰。
就由這四字一詞,出口成章,詞藻簡約而富有力量,很快就把那薑郎君說得臉如土色。
麒麟社這邊的郎君們都暗感不妙。
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文家姑娘這樣能說會道,半個時辰過去了還能引出新的言論,可見她的學識之廣,真不是尋常人所能敵。
說她是上京城第一才女,原來是名副其實!
“賀郎君,這位不是你家大娘子嗎,原來這樣厲害!”
賀家郎君今日不過是隨友人過來看個熱鬨,剛剛才到。
正巧趕上了文婧姝與人比試,站在樹下聽了這一場後,如在夢中,被友人這麼一推,才如夢初醒一般啊了兩聲。
“啊什麼呀,那位文家娘子不就是你的大娘子嗎!你都不知道她的才學這麼好?”友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道:“才情雙絕,讓你這個不懂風情的呆子給撿到寶了!”
賀家家風甚嚴,挑選出能當賀家大娘子的都是十分講究規矩的人家。
賀郎君對於這個結發妻子的印象不深,一來他喜歡鑽研古籍,常常廢寢忘食,二來他娘喜歡給媳婦立規矩,晨昏定省必不可少,兩人見麵的時間就少之又少。
成婚足年有餘,兩人舉案齊眉也算相處融洽。
他也是聽過文婧姝才女之名,但從未去深究過,大抵也與世人一樣覺得女子的才情再好,又能有多好呢?
今日一聞,他方徹底折服。
文婧姝之才可以說可能還高於自己。
若是彆的郎君知道自己妻子的才學比過自己,隻怕會有些惱羞,但是賀郎君是一個癡於鑽研之人,他隻覺得通體暢快,甚至有些高興。
齊老看見薑郎君抓耳撓腮的模樣,就知道他辨不過這位文娘子,搖著頭道:“文娘子的才學果與令兄齊名啊!”
文娘子的兄長是狀元,將她抬得更高一些,好讓這些郎君們沒有那麼丟人。
董老歪著身子,懶洋洋扇著羽扇道:“這一局真是暢快,薑郎君說的不錯,但是文娘子另辟蹊徑也是奇妙,牡雞不鳴,德不配位說得好啊,當今官家推行科舉,創立書院,優待學子,讓天下讀書人都可以求學上進,但是書院隻允郎君們就讀,小娘子們還沒有這樣的機會,我知道有些郎君平日裡也不好好讀書,到處尋歡作樂,荒廢學業,可不就是牡雞不鳴嘛,如果這樣的話倒不如把機會讓給願意讀書的小娘子,說不定她們還能考個狀元當當。”
“女子怎能去考狀元呢!”
“就是,女子都不能當官考試又有何用,再說了書院從來就沒有女子入學的道理,董老這不是老糊塗嘛!”
董老的話讓底下的郎君們紛紛不滿。
但是他們再不滿,這一局顯然也是文婧姝勝了。
自此,牡雞不鳴,德不配位這八個字就深深烙在郎君們心中。
小娘子們的優秀讓他們倍感壓力。
若是以後不小心娶了一個厲害的大娘子,豈不是連話都說不贏對方,如何樹立大丈夫的威嚴!
文婧姝贏了比試,也得到了小娘子們熱烈的追捧,歡聲笑語連綿不絕。
朱七娘在盛則寧耳邊笑道:“你的‘歪理’也最多,若是這局你上場也定然能贏。”
不是朱七娘高看盛則寧,她說的這話也很有道理,聽聞過她鬨南衙鬥管衙內事跡的幾個小娘子也紛紛點頭附和。
“如此風光耀眼,盛三姑娘就不想要嗎?”
盛則寧手憑欄眺望人群中的文婧姝,莞爾一笑,感歎道:“你們的風光就是我的風光。”
她們的風光,也就是所有小娘子們的風光。
今日過後,還有誰能說小娘子就不如郎君了?
三局兩勝的成績已經出乎意料了。
而剩下的兩局都並非小娘子們擅長的。
至少目前在盛則寧所能找的人之中,並無特彆擅長。
這必然丟人的事,盛則寧挽了挽袖子,“到我出風頭的時候了!”
朱七娘擔憂地對她道:“你與人比賽馬能行嗎?”
“既然答應了比試,儘力而為。”
盛則寧下去換騎服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從涼閣移到跑馬場。
在這個豪園西北角有一塊八百尺長、四百尺寬的沙地場,可用作擊鞠跑馬。
顧伯賢站在場外環顧四周,原本定於要比試的郎君忽而不見蹤影,他連忙問旁邊的人。
有人回道:“剛見卓哥捧著肚子去更衣了。”
“這個時候他去更衣?”顧伯賢氣急敗壞。
輸了兩場,麒麟社的麵上無光,他也跟著丟人。
“顧世子,不好啦!我家郎君怕是吃壞了肚子,現在上吐下瀉,隻怕不能比試了!”
顧伯賢錯愕道:“怎麼會,我們這一天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幾名郎君也去查看過,回來捂著鼻子都搖頭。
卓郎君像是給人下了巴豆似的,看那酣暢淋漓的樣子八成是比不了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他們需要臨時換人比試。
若說騎術,其實郎君們都會一些,可是一想到剛剛被文婧姝‘罵’得抬不起頭的薑郎君,諸位郎君不約而同地搖起了腦袋。
“不成我前些日子閃了腰……”
“我腿不好,受不了顛簸。”
“……我、我怕馬!”
顧伯賢哪能猜不出他們的小心思,捋起袖子正準備自己上,忽然在人群裡看見一個臉黑得紮眼的郎君,他又心中一動。
“薛世子!”
薛澄被人熱情的呼喊嚇得一個激靈,抬頭茫然道:“顧世子?有何事?”
顧伯賢擠開人群,走到薛澄麵前,打量他健碩的身量一番,十分滿意道:“不若薛世子來比試這一局吧!”
薛澄出身行伍,騎射自然不成問題,穩贏!
“啊?我?!”薛澄莫名其妙被點了兵。
顧伯賢的小算盤打得正響,旁邊卻傳來一個陰測測的嗓音:“這樣不好吧,薛世子來上京都不足月,人都沒認齊,你就想用他?”
“謝、謝朝宗!”顧伯賢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雖然知道他回京了,可還沒有麵對麵碰上,今日是什麼大風把他刮過來了。
不是說他最近忙著給宸王找麻煩嗎?
謝朝宗慢條斯理地束起自己的袖口,沒精打采地道:“還是我上吧。”
沒等顧伯賢拒絕,旁邊就有位郎君勇敢地出聲反對:“不成!你肯定讓著盛三姑娘不必說,讓你上去,我們這局就白白輸……!”
謝朝宗凶狠的目光倏地掃了過去,那開口的郎君嚇得脖子一縮,像個鵪鶉一樣躲在顧伯賢身後,還在小聲道:“顧世子,你可千萬不能讓他去,他肯定一上去就會認輸。”
這位郎君挺了解謝朝宗的。
像謝朝宗這樣任性的人才不會管比試不比試,全由著自己心意來。
反正他不怕丟人。
薛澄聽到還有這樣的操作,受益匪淺,心裡也跟著蠢蠢欲動起來。
他還挺想上去的,若是能幫盛則寧贏這一局,丟些臉又算什麼?
但是旁邊的郎君他一個都不認識,開不了這個口,更何況就算他勉強開口了,這位謝郎君肯定會駁回。
“我去。”
一道不容反駁的清冷嗓音穿過人群,顧伯賢等人都愣了一下。
盛則寧邊扯緊束發的絲絛,一邊大步往跑馬場趕。
幾位小娘子邊走還邊為她搖扇遞水,伺候地無微不至。
隻怕宮中的聖人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待遇了。
一位小娘子匆匆趕來,告知她們關於郎君那邊比試的人吃壞肚子,上不了場的好消息。
“他們正在推著讓誰上場,隻怕一時都決斷不下來呢!”
“這有何好推的?難道他們連這個信心都沒有了?”小娘子們都很奇怪。
上京城的郎君們時不時都要跑馬外遊,不至於說連馬都不會騎吧?
盛則寧卻一下想通其中關鍵,不由發笑道:“是文姐姐把他們的銳氣殺得太狠了。”
聽見盛則寧這一解釋,小娘子們也明白過來,都欣喜撫掌。
“如此也好,說不定這一局我們還有勝算!”
盛則寧心裡也升起了希望。
是啊,既然這些郎君們都信心全無,說不定這一局她還有希望呢!
她在場外收拾完頭發後就騎上胭脂小馬,昂首挺胸地走入賽場。
目光正好奇地往場內望去,不知道對方推出了哪個倒黴鬼來比試。
一身玄色常服的年輕郎君就朝她睨來一眼。
盛則寧撞入那熟悉的眸光中,頓時如遭雷擊,甚至倒抽了一口涼氣。
年輕郎君打量她一眼,神情略疑,緩緩問道:“騎得一般,剛學會?”
“……”
那還是之前暴雨天她和封硯騎馬時,她給自己曾經的謊話胡亂打補丁的後果,這下好了,徹底露餡了。
更糟糕的是,她贏不了了!
誰人不知道,封硯認真起來六親不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