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背上支起身,盛則寧捧著花球看了兩眼,抬起眸子奇怪地瞟向封硯。
剛剛封硯和她差不多時間去抓花球,按理來說封硯的手更長,力氣也大,她沒道理會拿下花球。
唯有一個讓她心情不是很美妙的可能,她緩緩問:“是殿下讓我?”
“不是。”封硯知道她在乎這個,因而很誠實道:“是我受了傷,所以動作慢了你一步。”
他用很平淡的口吻,狀似很不經意地拋出這個話。
“殿下受傷了?”盛則寧果然一下撐大了她那雙杏眼,盈盈水眸望了過來,還沒等封硯從裡麵找出一絲關心,下一刻她的眉尖就蹙起,聲音裡驚訝淡去,不悅升起:“既然殿下自知有傷,為何要來參與比試,如此是臣女勝之不武,豈能高興。”
“不是。”封硯怔了一下。
盛則寧有些生氣,“殿下以為臣女為何要和他們比試,隻是因為想贏嗎?”
贏絕不是最重要的。
她是想要小娘子也能堂堂正正被對待。
並不是因為她們‘弱’,而不被重視,就認為她們是小打小鬨,隨便玩玩,不把她們的想法認真看待。
就好像她們想得到什麼,隻需要捧個笑臉,嬌嬌氣氣央求一番就能唾手可得。
待嫁閨中時依靠父兄,嫁人成家後全憑夫主。
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小娘子都隻有自己的姓氏,頂多死後再冠上夫姓,然後成為曆史上千千萬萬不知名的芳魂,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不是。”封硯沒有料到她會生氣,頗有些不知如何反應,想去伸手按住肩背上抽痛的傷,臨到半路又忍下了,低聲道:“我的傷沒什麼,原以為並無影響。”
說完封硯心情更是複雜了起來。
為何謝朝宗的苦肉計能使,而他的卻不行?
原本是想讓盛則寧知道自己的傷勢嚴重,現在卻變成不敢讓她知道。
隻能藏起來。
好像是什麼不能見光的事。
沒有想過要用這些傷來讓盛則寧傷心,他隻不過想要再得到一句……關心?
就像從前他即便感染個小風寒,盛則寧也會擔憂地用那雙水盈盈的眸子看著他,還會讓德保記得按時給他喝藥,甚至帶來她喜歡的蜜餞給他解苦。
原以為都是習以為常的事,忽然都沒有了了,竟讓他也這般在意起來。
盛則寧沒能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多久,因為不一會兩人就被湧下來的小娘子包圍了起來。
她們主要是來慶賀盛則寧,隻是封硯還沒來得及脫身,就給困在了裡麵。
“寧姑娘你太厲害了!剛剛好凶險啊!”
“贏了贏了!這下我們穩贏了!”
總共五局她們勝了局,剩下的一局就算輸了也是贏了!
盛則寧不會在這個關頭多說一些讓人不高興的話,於是翹起唇角,將花球扔給小娘子們,小娘子們搶了起來,最後被一個圓臉俏麗的小娘子搶到了。
她煞有介事地說這是一顆有福運的花球,回去要供奉起來。
惹來眾人歡笑。
盛則寧被人扶下馬,又被簇擁著離去,全程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封硯,更沒有過問一句他身上的傷,從何而來。
騎射兩局失一,顧伯賢等人不敢對瑭王抱有微詞,畢竟明眼人都能看見瑭王並沒有承讓,而是抓花球的時候仿佛牽到了什麼隱傷,因而才遲了一步,錯失良機。
如果真心要讓,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怎麼也會露出破綻,偏偏他們抓不到疑點,自然更不能怪罪。
董老笑得眼睛都成了兩條縫,胡桃更是一點也不掩飾,直接在齊老的身邊又蹦又跳,把小手拍得啪啪響。
不但吵到齊老的耳朵還一直紮了他的心。
“鬆山學子也不過如此,一盤散沙,輸得這樣難看,這下好了,踢館不成,輸得褲子都沒有了!”
“咳咳!”董老連忙拍了拍胸口,裝模作樣咳了起來。
胡桃馬上收斂起來,豎起拇指哥誇道:“還是董老有眼光,選了盛娘子這邊!”?
董老嘿嘿兩聲,得意地瞅了眼齊老。
齊老被這對主仆一唱一和氣得吹胡子瞪眼。
至於還剩下一局,比試與否已經不在有人關注了,麒麟社的士氣被挫傷,隻恨不得馬上離開此處,不會有人還想要逗留。
反觀其他來看熱鬨的郎君,有些還是十分公允,把這些小娘子都誇了一遍。
董老看見盛則寧回了,笑眯眯道:“盛娘子這招草船借箭的法子可還好使?”
董老是個明白人。
盛則寧許下比試之約,隻不過是想借著早有聞名的麒麟社為自己造勢,從而讓人知道她們這群小娘子的決心與鬥誌是不亞於郎君們。
其實麒麟社接下比試後,無論輸贏都是在為人做嫁衣,兩邊不討好,但是他們輕視小娘子太久了,一時間都還沒反應過來這一點。
盛則寧兩頰紅潤,雙眸明亮,神采奕奕地走上前,笑著回他:“還要多謝董老坐鎮,也多謝齊老主持公道。”
看著盛則寧對自己笑盈盈,齊老也不好再板著臉,顯得自己心胸狹窄似的。
他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娘子啊,主意忒多,行事激進不考慮後果,名噪一時固然好,但是樹大招風,不如穩打穩進的好。”
盛則寧眉尖攢起,細思了一下,明白這是齊老在對她忠言相勸,兩手合禮,恭敬道:“多謝先生教我。”
齊老見她懂事又聽話,心裡也不禁對這個小娘子升起幾分喜愛之情。
難怪董老願意為她撐場子,這又乖又漂亮的小娘子的確看著就讓人心情大好。
齊老又清了清嗓子:“咳,下次能不能也給我準備點糕點飲子啊……”
這人年紀大了,書也讀得夠多了,就是嘴有時候特彆淡,想吃點好吃的。
盛則寧瞧了一眼董老,董老和胡桃這對主仆動作一致,馬上飛撲過來,把食盒扒拉蓋住,生怕盛則寧會搶了去一樣。
“好,下次一定為齊老也備上一份。”
小娘子們紛紛掩唇偷笑。
沒想到這些有名的大儒也都是有意思的人,並不是那些自詡學問淵博就高高在上,還挺平易近人。
“既然你們決定要弄這個正式的雅集社,名字就少不得,可有想好啊?”董老言歸正傳,乾脆趁著今日這個熱度,揚名出去。
盛則寧與文婧姝對看了一眼,笑道:“木蘭社。”
木蘭乃是前朝一名奇女子,果敢善良,有勇有謀,有破開艱險苦難的本事。
她們也想做這前浪,雖不知道能走多遠,但至少在這曆史的長河裡推波助瀾一番,也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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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建文二十一年,夏。帝後,端寧皇後建木蘭社,此為皇後內閣前身,初始為盛則寧、文婧姝、朱芸姍、李秋籟……”——《嵩史·列女傳》
“……木蘭社之後,流傳下的女子名諱漸多,其中不乏比超郎君者,青史留名。”——《嵩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