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社的建立讓小娘子們雀躍不已。
時間還早,沒有人想要回去,就央著盛則寧、文婧姝等人在拙園裡不妨多玩一會。
小娘子們愛玩鬨,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在這拙園地廣,當初建它的皇商也是個極儘享樂的人,因而從假山園林到花圃馬場,高塔到水榭,應有儘有。
考慮大家的喜好不同,她們采取了抽簽的法子,最後決定一道去西邊的草場放風箏。
今日是個日麗風輕的天氣,灼熱的夏陽被淡雲遮去,柔和了天光,也不會暴曬難忍,倒是個十分適宜的時候。
至於風箏,上京城的風箏鋪不少,隨便打發幾仆人快馬加鞭去買也是容易事。
很快小娘子們人人手上都有了新風箏,就在草場上四散開來,扯著風箏放了起來。
文靜姝陪著不能玩耍的朱七娘坐在夏閣的木廊裡,正和朱七娘說著話,麵前忽然就落下一道陰影。
她抬起頭,看清麵前的人,眸子微動了下,訝然道:“官人怎麼在此?”
賀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臉頰,道:“友人相邀,我來許久了。”
這似乎還是頭一回夫妻二人不是同時出府,反而在外麵撞見。
自小受家族教育,夫唱婦隨,斷沒有正頭娘子一個人肆意行動的道理。
而且這次文靜姝出門打的名頭也是回府探親。
“你……”
文婧姝知道自己這個謊並不高明,況且與學子比試的陣仗這樣大,遲早是要露餡,她也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被發現。
發現的人還是她的夫君。
用手指勾起鬢角散下的碎發到耳後,文靜姝並無慌張,隻是唇角輕揚,溫婉笑道:“官人都瞧見了?”
賀元錄點點頭,眸光落在坐於陰影下的年輕娘子身上,那張他見慣了的溫柔笑臉下原來都是驚采絕豔、錦心繡腸,這還是他從前看見立在牙床旁邊抱著嬰孩愁眉緊皺的憔悴婦人嗎?還是那個立在母親身後謹小慎微的卑微婦人嗎?
不是的。
她原也有屬於自己的精彩,是他,是他們賀家將生生她的火焰磨滅了。
確實,像他們這樣的大家世族需要的僅僅是一個端莊得體的掌家娘子,一個不會行差踏錯,會相夫教子的娘子。
但今日賀元錄聽了文婧姝的一番話,忽然才明白過來他的這個娘子也有著自己的期願。
而那個期望並不是困於後宅,相夫教子。
世間庸人無數,她雖有這樣好的才情,卻怎麼也比不上一個出身就是男兒的身份。
是沉屙舊俗約束了她,所以她嫁入賀家這一年來都不開心。
身為她的夫君,賀元錄自知自己有很大的過錯,是他從沒有敞開心懷去了解自己的這位娘子。
他用手心蹭了蹭自己衣袍,擦去緊張的手汗,才遞給文婧姝,柔聲道:“大娘子,可願意同為夫一道到處走走?”
文婧姝沒有等來賀元錄的責問,反而是柔情款款地邀約,哪怕她七竅玲瓏,也有一時不解,是以遲遲沒有動作。
還是一旁的朱七娘先反應過來,用胳膊肘輕輕推了文婧姝一把,笑吟吟道:“文姐姐就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不打緊。”
賀元錄因為文婧姝‘不理會’自己,還有些尷尬,聽到朱七娘這麼一開口,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唐突,連忙對一旁的朱七娘致歉。
他一上來隻顧著和文靜姝說話,失了禮儀。
朱七娘大方地擺了擺手,“賀郎君不用如此,文姐姐是我們的好姐姐,你也就像是我們姐夫一般的人物,隻盼著姐姐姐夫和和美美才好,我這是腿腳不便,要不然賀姐夫一過來,我合該主動讓位才是,隻盼賀姐夫知曉,我並非有意占著不走。”
朱七娘一通打趣,緩解了夫妻兩人的尷尬氣氛。
文婧姝也被朱七娘的話逗笑了,主動將手遞給賀元錄,讓他將自己拉起來,回頭對朱七娘溫聲提醒道:“那你一個人當心,有事記得叫人。”
朱七娘連連點頭,把這兩人目送走。
看著聯袂而去的一對璧人,朱七娘心底也有些羨慕。
聽說這個賀郎君一心撲在鑽研古籍之上,是個真正的學癡,所以對家中事情多有疏忽,也沒有仔細照料文婧姝,如今機緣巧合,竟讓他上了心,想必以後文姐姐的日子就能越過越好了。
顧伯賢站在遠處,好不容易看見文婧姝被賀元錄帶走了,正鬆了口氣,想跨出腳去,冷不防看見一旁的樹後麵奔出了一位年輕郎君。
像是一隻靈活的兔子,箭一般射出。
他直奔朱七娘而去,臉紅耳赤地立在她前頭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麼,那坐在廊上的小娘子就臉色羞紅地低下了頭。
顧伯賢捏緊拳頭,心裡五味雜陳。
為何明明是他先放手的,可最後難受的還是自己。
*
清風徐來,天上的風箏又飛高了些許,隨著風向偏轉翱翔。
封硯漫不經心地扯了扯風箏線,這還是德保公公放上去後交到他手裡的。
從來沒有放過風箏的封硯並不能領會到這種快樂。
他有些出神地望著天上的風箏。
拽一拽,風箏飛低了些,鬆了鬆,風箏又飛遠了。
或遠或近,全靠他手裡這根線。
風箏不似小鳥,哪怕飛在高空也不自由。
“哇哦!——”遠處傳來歡笑聲,男女皆有。
除了麒麟社參與比試並且敗下陣來的郎君以外,大多數來看熱鬨的郎君都選擇留了下來繼續湊熱鬨。
至於各懷什麼鬼胎,就不得而知。
但是像謝朝宗那樣目的明顯的著實不多。
他不走,也隻是為了盛則寧。
石榴紅底的騎服讓盛則寧在人群裡也格外紮眼,任誰一眼在裡頭都會瞧見她。
不過,無論是在這兩年裡傳的沸沸揚揚的與瑭王的婚事,還是這位剛剛回來就如此高調想上位的謝郎君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沒有人有膽量再上前糾纏盛則寧。
好在盛則寧學聰明了,和幾個小娘子在草場上跑,讓謝朝宗一時也不能奈何她。
他臉皮再厚,也沒法從小娘子堆裡把盛則寧拽出來。
封硯瞥了一眼謝朝宗,一身緋紅直裰的郎君背靠著簷下的石燈台,手裡拿著一根長草,百無聊賴地轉著,唯有目光追隨不放,倒像是縱容自己的心愛之物,在外頭放風一般盯著。
實在是明目張膽,不管不顧。
封硯從未如此厭煩一人。
謝朝宗出現在盛則寧眼前的次數太多了,多到他甚至想出手把他弄回逐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