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傷心(1 / 2)

上京繁華,富貴迷眼。

剛入夜,天邊還有淡胭脂色的餘霞,飛鳥歸林,市井的喧囂聲漸響。

一盞接一盞的燈被點亮,猶如銀河星海流淌在飛簷閣樓,廊橋水榭。

上京城猶如一個剛剛睡醒的巨獸,緩緩睜開眼。

攘往熙來,人煙阜盛。

到處都熱鬨了起來。

一簇火從路邊賣藝大漢的嘴裡噴出,幾個雜耍的藝人轉著鐵圈還能做極致拉伸的動作,旁邊幾個小奶娃十分捧場地拍掌叫好。

販賣小吃、香引子的走商挑著擔子走入人群,準備早早占領‘風水寶地’,趁此良辰美景多賺幾文錢。

盛府的馬車剛剛駛出登雲巷,巷子拐道邊上一名穿灰衣的小廝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正準備走,轉彎就撞上了一人,兩人相撞摔得一個後跌。

幾乎同時,兩人又一骨碌爬起來,狐疑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轉身,拔腿就跑。

謝府的小廝跑著跑著,疑惑地回了一下頭,往日隻有他知道這處隱蔽地,怎麼今日還有人跟他打一樣主意?

不行,他得跑快點,先去通風報信才行!

燈會的主街在東升街,每逢節慶多擁堵,是以街上早有準備,所有馬車都給攔了下來,任憑你是什麼皇親貴胄還是豪族世家,幾個渾圓的石墩立在了街口,所有人都要在此下車、下馬。

奴從、丫鬟簇擁而上,盛府的幾位小娘子有說有笑地下了馬車。

一時間衣香鬢影,滴粉搓酥,猶如宮闕仙子夜遊,引來路人矚目。

不過今夜豪府貴門的小娘子多如繁星,倒也不至於太過惹眼,他們看過幾眼,也就心滿意足地收起了視線。

乞巧節也許是小娘子們最自由的一日,沒有什麼約束,也不會有人對她們指手畫腳。

所以一下車,三房和四房的小娘子們就跑遠了。

這兩房的人玩得熟,再加上又正好碰上相熟的小姐妹,哪裡還顧得上盛則寧和盛則柔兩人。

盛則寧倒是無所謂,不與她們一道也更自由自在。

人多主意也就多,很難遷就到每一個人的喜好,尤其是盛則娟可不會讓她用什麼抽簽的法子決定。

盛則柔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此刻就用她端秀溫柔的眸子靜靜望著她,讓她拿主意:“三妹妹想先去哪裡?”

盛則寧手指抵著下巴,若說玩她實在也沒有三房、四房那幾個會玩,但是比起盛則柔來說,她還是更擅長一些。

盛則柔在盛老夫人的養育下,真正是個大門少邁的姑娘,養得也是一個喜靜不喜鬨的性子,今日也是難得一回出來,盛則寧總想著不能浪費機會。

“不如先去曲水放花燈,晚些人就多起來,到時候花燈在水麵上打架,佛祖看了都不知道先保佑誰好。”

這道理不就跟著大年初一搶寶相寺頭香一樣嘛!

盛則柔掩唇一笑,“三妹妹說的有理。”

盛則寧計劃著放完花燈再繞去明月樓看薛世子口中說的西涼歌舞,時候應當是剛剛好。

竹喜在盛則寧身後欲言又止,可惜盛則寧沒有注意到她的糾結。

小丫鬟悠悠歎了口氣。

薛世子真的挺可憐,完全給她家姑娘拋之腦後。

盛則寧和盛則柔等人才擠過一道街,就瞥見一旁有幾個孩子蹲在‘李大家掉渣燒餅’木牌子前鬼鬼祟祟。

其中還有盛則寧的老熟人,董老的書童胡桃。

盛則寧心下好奇,走過去問他:“胡桃,你在這裡做什麼?董老也來了嗎?”

胡桃給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連忙拽著她,讓她也蹲下,手指還抵在唇邊,用氣聲‘噓——”了一下。

其餘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孩也有樣學樣,送給盛則寧好幾個‘噓’。

“?”盛則寧莫名其妙在店主如炬一樣的目光中蹲在了他攤子的招牌前。

胡桃用手背靠在唇前,稍靠向盛則寧的方向,神叨叨道:“看在我們這麼熟的份上,我就透露給你知道,我們懷疑上京城裡有幾位郎君有龍陽之好,正在跟蹤。”

“……”

盛則寧知道胡桃的背後就有一批寫小報的人,而胡桃就是他們的童探,專門鑽到街頭巷尾去挖小道消息,滿足無聊大眾的那點獵奇之心。

除了童探之外還有探查宮廷秘史的內探、打探朝臣**的省探,總之邸報上不敢說的,小報就敢偷偷報。

所以聽見龍陽之號幾個字,盛則寧並無奇怪,隻是略感無語。

看見盛則寧不出聲,胡桃還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拷問她:“盛姐姐你知道龍陽之好的意思嗎?”

雖說知道,但是盛則寧看了一圈這幾個加起來超不過四十歲的小蘿卜頭,臉色凝重:“你們知道?”

胡桃馬上眉飛色舞,豎起兩根指頭,“所謂君子之交,在於適度,倘若一個郎君與另一個郎君這麼貼著……”

他把兩根指頭扭扭捏捏地挨在一塊,像是兩塊飴糖粘了起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貼得這麼近,又摟摟抱抱,八成有問題!”

胡桃解釋完,其他孩子都點頭如啄米。

“嗯嗯!有問題!”

盛則寧扶了下額頭,不知道身為大儒的董老是怎麼教出一個這樣奇思妙想的書童,不過孩子事,她已經是大人了不好插手,“好吧,那你們盯到了誰?”

胡桃泄氣道:“那倒沒有……”

盛則寧拍了拍胡桃瘦小的肩膀,鼓勵道:“耐心等待,總會有收獲的!”

“謝謝盛姐姐的鼓勵!”胡桃咧開嘴,露出幾顆缺牙的笑嘴,他握住小拳頭,信心滿滿道:“我們一定會死盯不放!不錯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盛則寧渾不知自己給了胡桃的鼓勵,會給哪些郎君帶來一些不可磨滅的影響。

上京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尤其是在乞巧節這日,似乎所有的熟人都湧到了這條街上。

盛則寧碰到胡桃之後,對看見了九公主,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了。

九公主常常出宮玩,這樣的熱鬨她又怎會錯過。

隻不過奇怪的是,九公主臉上並不高興,反而臉上還掛著大淚珠,她咬著唇瓣,埋頭往前走,身後的護衛宮婢都不見蹤影。

盛則寧奇怪,是誰人欺負九公主不成?

她交代盛則柔去曲水邊上等她,自己帶著竹喜和兩個護衛去追九公主。

九公主氣哼哼地走了許久,對於盛則寧在後麵叫她都充耳不聞,甚至為了躲開她,沒頭沒腦地拐進一巷子裡。

這裡人少清靜,盛則寧的聲音總算能傳進她耳中。

“公主等等我……”盛則寧扶著牆,喘著氣。

九公主回頭叉腰道:“誰要你跟著我了?”

“公主身邊沒有人,不安全。”盛則寧出門的時候,蘇氏就耳提麵命,在這人多又雜的時候千萬不可與護衛走散,年年都有被拐走的小娘子,至今還下落不明呐!

雖說是天子腳下,可也有燈下黑之說,誰也不知道有什麼危險藏在這太平盛世之下。

盛則寧既然瞧見了,就不可能視若無睹,讓九公主一個人跑走。

九公主聞言,眼淚汪汪。

“我和你又不熟,你這麼關心我做什麼?”

哽咽說完這句,還沒等盛則寧回答,九公主又‘哇’得一聲,哭得稀裡嘩啦。

盛則寧眼跳心驚,她還沒見過一向傲氣淩人的九公主哭得這般委屈。

和竹喜兩人一邊一個,又是拍肩,又是遞帕子,安慰了許久,盛則寧才知道九公主哭的原因。

原來前日她和教坊司人起衝突的事被人撿出來說了。

說她飛揚跋扈的性子和魏平不遑多讓,隻怕以後也會是個一樣的禍害。

還說她身為皇後嫡女,受萬民供養,卻隻是一個草包公主,無才無德,還有什麼臉麵招搖過市。

“那我有什麼辦法……”九公主抽泣道:“哥哥們成年後就能有職位,能為父皇辦事,分憂解難,我隻是公主,我又不能當官。”

盛則寧安慰她道:“公主您的性子一點也不跋扈,也和魏郎君完全不一樣,隻是您貴為公主,長居深宮,百姓們不了解您,隻有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再加上有心人故意曲解,才會說的難聽,至於那天與教坊司的事,隻要好好解釋過後,公主您不也沒有為難那些人嗎?”

“對,我又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九公主掛著眼淚,大力點頭,委屈道:“隻要好好和我說明道理,我是懂的。”

盛則寧欣慰點頭,“所以說,世人誤會,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公主是什麼樣的人,將來他們自然會了解。”

“不用靠給人一一辯說,而是要讓人看見你做了什麼。”

九公主慢慢收起眼淚,這會覺得自己哭得難看,背過身拿帕子胡亂擦起臉來。

一聲輕挑的口哨從巷子裡傳來,丁玲哐當的銀器撞擊的清脆聲隨著幾名高大男子走近而清晰。

九公主擦淚的動作止住,抬起紅腫的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闖入者。

盛則寧在她身後,也在同一時間看清了那幾人的樣貌。

深目挺鼻,異瞳卷發,是西涼人!

“好可憐的小美人,是什麼負心漢傷了您的芳心?”他雖然會說大嵩話,但是腔調卻是平仄不分,這一句赤.裸裸的調戲話也讓他說得分外怪異。

可是在場的人沒人發笑,因為光看這些異族人的神色也知道,他們來者不善!

盛府兩名護衛勇敢拔刀上前,雖然對方人數占據上風,可是他們多少也能攔住一時。

“姑娘快走!”

盛則寧沒有片刻遲疑,一手拽著一個,就要把九公主和竹喜同時拉走,可她們才轉了個身,發現大事不妙。

在她們後麵也圍上來了兩名西涼人。

竹喜打了一個哆嗦,可到底還是習慣使然,上前就把盛則寧和九公主一並護到後頭,“姑、姑娘這可怎麼辦?”

這前前後後足有四五名西涼人!

即便這次盛則寧帶出來四名護衛,看對方這個架勢和體型,都難有勝算。

盛則寧回過頭,看向與護衛對峙的那幾人,其中站在最前麵的像是他們的頭兒。

因為他頭上帶的金飾、寶石最多,至少像是個貴族出生。

盛則寧試探道:“西涼雖與大嵩並未正式邦交,但是兩國比鄰已久,遠親不如近鄰,相信西涼人不會想要在上京城試探君威吧!”

這處巷子雖然少有人煙,但是離著主街不遠,巡查衛有巡邏慣例,隻要這裡一發生械鬥,必然會引起注意,西涼的人數現在看著是占優勢,等巡查衛來了,那就不夠看了!

“沒錯!就憑你們幾個,膽敢在我大嵩的土地上為非作歹,也不怕引來兩國交惡!”九公主聰明,並沒有把自己公主身份往外拋,雖然她語氣上還是帶著上位者那盛氣淩人的姿態,惡狠狠道:“還是說你們西涼出使大嵩,並不是來與我們交善的?”

麵對匪徒壞人,一個太過尊貴的身份有時候並不能夠威懾對方,反倒會成為催命符。

他們有膽量去圍堵平民,但也不傻到公然冒犯皇族。

這次是他們碰巧撞上了落難九公主,若是知道對麵有個大嵩皇帝的女兒,隻怕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她們往死路逼。

“你們管得著嗎?”西涼人滿不在乎道:“試探君威?就憑你們幾個小姑娘算什麼試探君威,我們若是向貴國皇帝要幾個姑娘,皇帝總不會不舍得給吧?”

說著,幾個西涼男人就肆意大笑了起來。

“你們這些無禮的蠻夷!”九公主氣急敗壞地跺腳,“膽敢動我們一根毫毛,我要讓你們這些西涼人通通走不出這上京城!”

“小姑娘,好大的口氣啊!”

一道戲虐的聲音從頭頂傳了下來。

幾人一驚,沒想到除了前後之外,頭頂上居然還有人!

他們同時抬起頭,看向那個‘不速之客’。

在高大院牆的瓦簷上曲腿坐著一個黑發的男人,他手肘撐膝,托著腮幫,正彎著眼朝他們看來,好像是一個不經意闖入他們對話的路人,抱歉道:“是我打攪諸位的雅興了。”

他的大嵩話說得極好,幾乎沒有什麼奇怪的腔調,但是他也並非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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