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他坐上了皇位,就已經開始孤單了。
說來也奇怪,從前他沒有‘孤單’這種感覺,可認識盛則寧以後。
他便有了。
“山下的人看山巔上的人,是不是也猶如看待過眼雲煙,則寧,我在你心裡真的就這樣一吹就散了嗎?”
他們一起在林間騎過馬,也在同一片屋簷下避過雨,喝過一盞清明雨前的茶,嘗過秋收後的果子。
她愛過兩年,而他隻是遲了兩年。
曾經他以為沉默陪伴就是最好的回答,直到夢醒那刻才知道那些都是無聲的消耗。
可他不信,盛則寧心底就真的再沒有一點牽掛。
死灰尚能複燃,他們之間也能重新開始。
盛則寧沉默了片刻,心臟的位置因他這句話,有些泛疼,一下接著一下抽了起來。
她閉上眼。
往事猶如走馬花燈地放過。
怎麼可能散得乾淨。
“官家在我心裡永遠是一座移不走的山,陡壁懸崖、山高路險。”
盛則寧聲音很輕,就像是在蠟燭前,擔心氣息會吹滅那隨時會滅的燭火,“可是,於我而言,高處不勝寒,隻願在心裡瞻仰它巍然聳立,不再強求能親臨其境。”
她拒絕了一次又一次,理由說了一個又一個,這就證明她早已經深思熟慮,早也清楚得失利弊,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滿心滿眼隻有心愛之人的盛則寧。
她已經把他看作龍潭虎穴,懸崖峭壁,是世上最危險的地方。
封硯慢慢鬆開手臂,兩人緊貼的地方都熱出了汗,但是無人在意。
一退開身,盛則寧接連往後退了兩步,軟底綢鞋悄無聲息,唯有腰間的絲絛也從封硯身前的薄被上慢慢抽離,像一條冷血的碧蛇無情地遊走。
毫不留戀。
盛則寧整理被弄皺的衣裙,這身宮服的料子看著名貴,也很容易留下痕跡,剛剛被他那一抱,這身衣服已經不能見人了。
想要全然抹去痕跡,已經是不可能的事,盛則寧輕輕歎了一口氣,又悄悄打探了眼封硯的神色。
可他覆下的眼睫擋住了所有的神光,隻有滿頭的冷汗涔涔,顯出他身上的不適,左肩上的繃帶被洇紅了,像是剛剛包紮好的傷又滲出了血來。
“官家身負社稷重擔,更是大嵩百姓的依托,但求官家千萬愛惜身體,莫要再罔顧自己的傷勢,還是快些喝藥吧。”她幾步走至矮幾邊,機靈地端起那碗溫熱的湯藥遞到封硯眼前。
這話起碼是她的真心實意。
宸王狼心狗肺,不配為君,大嵩唯有在封硯手上,還能有太平繁華。
她爹選出來的人,必然不會錯。
所以盛則寧真的希望封硯可以坐穩這個位置,長長久久下去。
瓷勺撞在碗邊,敲出一聲脆響,深褐色藥汁濺了幾滴出來。
封硯眼睫抬起一些,見那白瓷碗邊上搭著幾根纖細的手指,牢牢捧著藥碗,藥汁不慎沾在她的手指上,分外明顯。
封硯遲遲不接,視線不高不低,一直停留在她手上。
盛則寧蹙起秀眉,姣好的臉龐露出一副難辦之色。
她估摸著是不是封硯做了皇帝,莫非連手都不願意伸,要人喂了?
可是喂他喝藥這事,彆說現在做不來,就是從前她也未必會做。
她端著藥碗的手都累了,不由發起了抖,封硯再不接過去,她隻能轉頭給他放回原處了。
“官家?”
好在封硯終於在她就快端不穩時,大發慈悲地抬起手接過瓷碗,可是他用的是傷了肩膀的左手,而不是完好的右手,這點讓盛則寧頗感奇怪。
不過下一刻,她的疑惑便得了解釋,封硯空出來的那隻手不接瓷碗,是為了抓她的手腕。
才脫離了他的控製,轉眼就被扯住了手腕,輕拉到了身前。
他的手掌從腕骨處往前,擒住她那幾根手指,大指慢慢抹去上麵褐色的藥汁。
粗糲的指腹滑過她的指背,帶起一陣戰栗。
沒用幾下,就把那些藥汁擦了去。
鳳眸抬起,寒冽的黑眸裡挾著風雨欲來的壓抑。
盛則寧一驚。
仿佛一下將兩人拉回到高高的西鳳塔,命懸一線的威迫感緊緊扼住了她的脖頸,讓她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眼前的人是封硯卻又不似封硯。
他就像是被強行攔住的洪浪,一旦決堤,就是不死不休。
盛則寧在他的注視中察覺到一絲不妙,急於將自己的手抽離,可封硯動作更迅速,不但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還牢牢扣緊。
什麼病重脆弱,什麼高燒不退,都是假象,他依然是那個可以輕而易舉把控全局的人。
黑雲沉沉,電光乍現。
他啟唇輕聲道:
“若我,一定要強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