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善走後, 林家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一家人歡歡喜喜備年貨、收拾屋子、烤火聊閒天。紙箱廠也放了假,隻剩下在機修廠上班的林景仁還在忙碌。沒辦法,農具、車輛維修維護這幾天事情多, 他這個做電工的技工無法休息。
林景仁從小就喜歡擺弄電子物件, 擅長修修弄弄。初中畢業之後招工進了農場機修廠當修理電工。
一開始他很有理想,未轉正之前每個月十八塊錢,他先花五塊錢買了本《交流電工手冊》逐行逐句苦讀, 邊學邊實踐, 專研汽車電路知識和汽車維修技術。
隻可惜他為人正直、脾氣暴躁,看不慣車間主任錢和貴任人為親, 數次頂撞之後, 他被冷藏與苛待。幾次等級工考核, 明明他的水平在機修廠首屈一指, 卻都被錢各貴以各種理由阻攔, 到現在隻有個初級證書。
臘月二十六, 屋外結了冰。
林滿慧削了幾百根竹簽子,指揮林景嚴串肉串, 在炭火上烤著吃。火一烤,肉串滋滋冒油, 全家人興奮地邊烤邊吃,整個屋子彌散著烤肉串的香味。
棉簾一掀,門被推開, 一陣寒風吹進來。
林景仁虎著臉進了門。
林景嚴低著頭烤肉串,眼睛餘光看到是林景仁, 便笑著說:“三哥回來了?趕緊來吃我烤的肉串, 四哥加了辣椒粉, 香得很。”
說完, 他將手中烤好的十串湊近炭火,烤得焦黃,油滴落炭爐,發出呲呲聲響,有白色的煙塵飛起,原本乾淨整潔的屋子多了份臟亂,卻很溫馨。
半天沒有聽到回應,林景嚴有點奇怪,站起身將肉串遞過去,這才發現林景仁臉色有些難看。
牙槽緊咬,臉頰顯得僵硬,大眼睛裡閃動著憤怒與不甘,林景仁顯然被氣得不輕,擺擺手不接肉串。
“三哥,怎麼了?”林景嚴一邊詢問一邊順手將肉串遞給林滿慧。
林滿慧自然地接過肉串啃了一口,滿意地眯著眼睛享受著肉香在口腔裡彌散開來的感覺,心中想著:如果再來點孜然粉,那就更美了。隻可惜現在糧油店裡賣的調味品種類有限,根本買不到孜然粉。
林景信與林景勇吃了幾根肉串之後便沒有再吃,回廚房準備晚飯去了。這玩意好是好,就是太廢炭,搞得屋子裡烏煙瘴氣的,到底不能當正餐吃。
聽到有動靜,林景信從廚房走出來,招呼道:“老三回來了?冷不冷?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再一看,老三這表情不對啊。林景信關切地問:“怎麼了?”
林景仁摘下棉手套,順手揣進口袋,氣呼呼地說:“那個姓錢的,老子想弄死他!”
林景嚴一聽,忙端來椅子讓三哥坐下,又殷勤地端熱水讓他洗臉洗手,安慰道:“莫氣莫氣,大過年的,氣壞了身體劃不來。”
林滿慧走過去往林景仁嘴裡塞了一串,笑著說:“三哥,你嘗嘗這個肉串,五哥烤肉串手藝不錯,要是出去擺攤賣肯定生意火爆。”
林滿慧這一說正撓到了林景嚴的癢處,咧嘴笑道:“小妹真會說話。”
洗完手臉,咬一口肉串,感覺滿嘴都是這油汪汪、香噴噴的滋味,林景仁的火氣漸漸消散,整個人也放鬆了許多。再來講故事,情緒就平穩多了。
“年底發獎金,彆人都是二十,偏我隻有六塊!六塊,你們敢信?”
林景嚴一聽也炸了,拿毛巾撒氣,狠狠地一擰:“憑啥?”現在大家吃的都是大鍋飯,同一車間的工人工資、獎金都差不多,二十對六塊,這差彆也太大了。
林景仁一拍大腿:“對呀,太不公平!我就找那姓錢的算賬,結果被他拿出小本本出來,訓斥了我一頓。”
“怎麼?什麼小本本?”
“姓錢的有一個專門記我們工人違反勞動紀律的本子,陰險得很。他拿出本子一翻,說我上次給三農場食堂修馬達,用了車間的舊電機,扣了我十四塊錢!
我那是為公家辦事,明明問過他。而且車間那電機早就報廢,根本不值錢,我修好之後用在食堂馬達上。新電機也隻要十五塊,他敢扣我十四塊!扣完了還裝模作樣地說,因為過年,所以少扣了一塊錢,罰款也不用再交。”
說到這裡,林景仁再一次憤怒起來:“我草他——”一句臟話就在嘴邊,抬眼對上林滿慧的眼睛,他又憋了回去。
林滿慧慢悠悠地說:“那個姓錢的就是雞蛋裡挑骨頭唄。”跟以前的趙誌紅老師一樣,哪裡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全都是對方沒事找事。
林景仁的聲音裡帶著怒氣:“就是!”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在機修廠的車間裡,車間主任的權力大得很。
林滿慧聽到這話,淡淡道:“取而代之吧。”不願意被他壓製,那就努力把他拉下來,自己坐上這個位置。
“取而代之?”林景仁重複著這個詞。
林景嚴聽到這四個字也來了興趣:“好主意啊,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暴發。”
林滿慧問道:“你的車間主任是誰?他有什麼喜好、弱點、問題……”一連串的問題問下來,林景仁張口結舌。
“要了解得這麼清楚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既要拉他下馬,調查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