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巧合嗎?
他死寂的心微微顫動,會不會是法利亞神甫的亡靈在指引他人間希望尚存。
單桅船上,瞭望手通過望遠鏡發現了海麵上冒出的黑影。
大喊到:“蘭茨先生!北偏東30°,發現一個人,他正向我們遊來!大約還有三十四米。”
珀爾立刻拿起隨身攜帶的單筒望遠鏡觀察。
夜太深,瞧不清昏暗海麵上的具體情況,但能確定是有一個人形物體在靠近。
這真是見鬼了!
一道三歲孩子也會做的搶答題。
狂風暴雨的天氣,正常人會去刺骨寒冷的冬夜海水中遊泳嗎?肯定不會。
海上突然出現的人,是不是來者不善?或是與麻煩脫不開關係呢?
“蘭茨先生,要將船開過去嗎?”
問話的是船長大衛,他說,“今夜,聖艾爾摩之火居然出現了。”
潛台詞:象征守護海員的火焰出現,見死不救可能會遭到天罰。
大衛是法國人,與蘇格蘭的格蘭特船長曾經一起跑船。
珀爾在這個時代第一次航行地中海,不管是不是要找寶藏,都會找一船為人可靠的雇員。
從船長到水手共計十人,都由她親自挑選,其中參考了格蘭特船長的意見。
人以類聚。
格蘭特船長仗義疏財、為人仁善,他將珀爾帶出了魯濱遜荒島。
珀爾第一波麵試了他推薦的出海幫手。
選出了在地中海航線上經驗豐富的大衛,擔任「笨狗號」的船長。
在正式出航前,一船十一人在海港小鎮提前五天見麵,進行試航與相互磨合。
大衛船長的指揮力不錯,將海上任務分配得井井有條,水手們都認可服從他的安排。
此時,大衛船長提出開船去救人,是大海上尋常至極的做法。
除了視人命為無物的海盜之外,其他船隻在發現海中落難者後,多數會選擇救援。
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船員們都懂一條潛規則,如果今天對落水者視而不見,明天當自己落難時就會少了一份生還的可能性。
大海無情,海員幫助海員。
“把船開過去吧。”
珀爾同意了,與聖艾爾摩之火的庇佑傳說沒關係。
這就是一種冷光冠狀放電現象,在雷雨天氣裡出現,因為雷電形成強大電場而讓場內空氣離子化。
願意救人,隻是單純給海上的活人一個機會,恰如命運給了她死而複生的機會。
不過,珀爾隨即加了一句,“等人上船,先把他捆了。”
“好!”
大衛船長答應得爽快。救人是一回事,有防備之心是另一回事,綁人完全沒毛病。
海中,愛德蒙發現了單桅船的有意靠近。
他憑著敏銳夜視能力,將海船全貌收入眼底。好消息,來的不是海盜船。
五分鐘後,愛德蒙遊到了船邊,抓住下放的麻繩三兩下攀登上去。
雙腳剛剛站到甲板上,三個水手不由分說就將他團團圍住,拿著繩子就要把他捆了。
愛德蒙手指微動,下意識想要反抗,但是他忍住了。
此刻,他不是伊夫堡監獄的在逃犯,而是剛剛遭受海難獲救的海員。應該理解水手們救人後的做法,誰叫自己的外貌十分可疑。
他選擇了束手就擒,被反綁雙手製住,而不得不單膝跪在了地上。
任由水手搜走了身上的唯一利器,那把神甫在獄中偷偷製作的小刀。
然而,笨狗號的水手們沒有一個放鬆警惕。
被救上來的這個男人,乍一看與好人無關。
不,該說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他的頭發與胡須都太長了,隻露出半張臉。
“夥計們,我沒有惡意的!我是來自馬耳他的水手傑夫。”
愛德蒙說的是英語,在他入獄之前常年在地中海跑船。
馬耳他比鄰意大利西西裡島。曾經被拿破侖攻占,而後被英國殖民。
十年過去,馬耳他的局勢是否變化不得而知。
愛德蒙又用意大利語複述了一遍,“今天的暴風太大了,我效命的那艘船很不幸觸礁沉沒了。這裡是不是靠近法國?你們有沒有撈到其他人?”
沒有人應答。
不該說的彆說,這是笨狗號的規矩。
此刻,水手們紛紛將視線投了一個方向,“蘭茨先生,您看呢?”
珀爾踱步向前,伸出了單筒望遠鏡。
下一刻,愛德蒙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冰冷的望遠鏡挑起。他被迫仰起了頭,眼見俊美無儔的男人在麵前緩緩站定。
水手們稱呼這位為蘭茨先生。這人的背後聖艾爾摩之火在桅杆尖頂幽幽燃燒,藍白火焰讓眼前一幕幕顯得虛幻而不真實。
“來自馬耳他的水手?”
珀爾微微彎腰,近距離觀察著被救者。
男人身上衣服都破損了,看不出服裝原貌,且沒有穿鞋。四肢多有細微擦傷,像極了從海船事故現場逃出生天的傷情。
“是。”
愛德蒙以為對方會問他的發型與胡子。
之所以剛剛沒有一刀割去胡子與頭發,因為小刀無法剔得好,還會被看出新修的痕跡。
這與衣服被破船利器割傷不同,不能使用那樣的借口。不如就全部留著,編造一個許願十年不剃發不剃須的發願誓言。
珀爾卻沒問頭發與胡子,而是淡淡地道破一個事實。
“馬耳他來的水手,你的皮膚全是冷白色。”
放眼笨狗號,包括大衛船長在內的雇員,沒有一個不是古銅色皮膚。
大海上的海員生活免不了風吹日曬,去碼頭與港口觀察,幾乎看不到水手們外露的四肢皮膚是冷白色。
愛德蒙暗道好敏銳的觀察力。
蘭茨先生竟然絲毫沒被頭發胡子的顯著異常轉移注意力,反而觀察到另一種異常。
“這是天生的。”
愛德蒙對答如流,“怎麼曬太陽都沒用,我也很傷腦筋。古銅色才是水手該有的樣子。”
珀爾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說:“天生的?真是好巧。”
愛德蒙麵不改色,眼神坦然,“是啊,我都沒見過第二個。”
珀爾溫和地笑了。聽聽,多麼熟悉的對答,曾經發生在她與登島小隊的交談之間。
借屍還魂,荒島求生兩年,身體的膚色仍是幽靈白。當時,她給出的理由也是天生的。
巧合會剛剛好發生嗎?遇上了天生膚白的人?
珀爾一個字不信。
愛德蒙敏銳察覺到對方並沒有相信。
他麵色從容,神經緊繃著,隨時要應對下一個追問。
珀爾卻站直身體,沒有再問半個字。
“大夥加把勁,爭取在大雨落下來前到靠岸。”
轉而對水手之一說:“小泰倫,給人鬆綁帶去客艙休息,給他拿套衣服鞋子和熱水。”
這話恰如當初格蘭特船長吩咐船員,給離開荒島的珀爾送物資一般。
愛德蒙被鬆了綁,眼露感謝,但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像是一把對戰牌局正要開始,對方突然棄權。不知該慶幸,或是不滿預測的落空。
逃獄後遭遇暴風雨,艱難求生中沒有遇上海盜船,登上的這艘單桅船卻有一位奇怪的主人。
蘭茨先生遠沒有表麵溫和,性情捉摸不定,難以常理估量。
想要順利複仇,他該離這種人遠一些。否則前路不明,隻怕無法按計劃行事,完全脫軌。
笨狗號上眾人沒有再多關注被救的馬耳他水手,當務之急是儘快趕到無人島停船。
轟隆——
半小時後,天上終是打起了雷。
令人鬆一口氣的是,視野範圍內出現了島嶼。
“是蒂布朗島。”
大衛船長肯定地說,“我們就要到了。”
很快,船隻拋錨停靠岸邊。
各有分工,降下風帆,抱著取暖用的柴火、鍋子、淡水等,迅速全部撤離到島上山洞。
傾盆大雨落下時,山洞內已經燃起篝火。
十二個人各自安坐,靜悄悄地,沒人想說話。
太累了,搶在風暴前上岸,幾乎所有人都精疲力儘。
愛德蒙今天經曆了太多。
失去法利亞神甫的巨大精神打擊,大悲大痛沒能緩解片刻,就開始風暴前夕的大海逃生冬泳一個多小時。饒是他體力再好,也撐不住沉沉睡去。
臨睡之前,預演了一遍醒來之後的局麵,或許會麵對新一輪的盤問。
那位蘭茨先生會不會到馬耳他港口,去實地調查水手傑夫的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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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微熹。
昨夜的狂風驟雨聲全都不見了,四周變得安靜祥和,隻有舒緩的海浪拍岸與偶爾遠遠傳來的海鳥啼叫。
愛德蒙睜開雙眼,昨日的極度疲憊在一覺過後消失得七七八八,卻發現自己不是第一個醒的。
山洞裡,少了三個人。
蘭茨先生、船長大衛與昨天捆他的水手小泰倫都不在。
出洞往朝海船停泊的方向走,大約十五分鐘就瞧見了船與三人。
“早上好。”
船長大衛先打了招呼,“傑夫,休息一晚上,你覺得怎麼樣?”
“感覺好極了,就是肚子有一點點餓。是要煮早餐嗎?我來幫忙生火。”
愛德蒙狀似直爽的愉悅,將率真水手幸存者的表演繼續下去,但心中隻有哀痛。
如果這一刻他與神甫一起逃獄成功,快樂必是有的。
現實叫人心碎,借著神甫的死亡出逃成功,根本不必去談慶祝。
大衛船長點了點頭,“在沙灘上架起柴堆,煮點熱咖啡喝。冬天需要這個配上黑麵包。”
愛德蒙走了過去,熟練地拿起柴火,眼神似乎不經意瞥向默不作聲的蘭茨先生。
珀爾微微頷首,就平靜地移開了目光,仿佛對這位馬耳他水手沒有多少防備。
昨夜甲板上的短暫交鋒試探,全都是夢幻泡影,與暴風雨一樣消失不見。
愛德蒙沒有放鬆神經,他的下顎似乎還殘留著單筒望遠鏡的冰冷觸感。
他可沒忘記被反綁扣押在地,被人挑起下巴問話的那一幕幕。
但,珀爾就是什麼都沒再問。
好像根本沒感覺隊伍裡多了一個人,該乾什麼乾什麼,上船去取大袋咖啡粉。
愛德蒙蓄勢待答的準備又一次落了空。
岸上,大衛船長倒是問起了來,“昨夜,你在哪裡出了事?船上其他人如何了?”
“是在靠近莫季爾翁海峽附近出,我們的那艘船不大,捎上我也就五個人。”
愛德蒙道出了早有準備的劇本,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痛失同伴的哀傷。
“可憐的雅克船長,腦袋撞在礁石上,當場把海水染紅了,他應該去世了。另外三名水手和我一樣掉到了水裡。風浪太大了,我們幾乎瞬間就被衝散開來。哎!也許……”
也許,他們不會有我的好運。
這句話不必說完,意思就傳達出來。那三個人大概率是死了。
大衛船長明白眨眼間生死分隔在大海上有多常見。
感受到身邊這位幸存者的哀傷,拍了拍他的肩膀。“願主保佑,有奇跡出現。”
愛德蒙沒有說信不信上帝保佑,就是配合地點了點頭。
“這樣說來,你是要回馬耳他了?”
大衛船長轉了新話題,“你想在哪裡上岸呢?”
愛德蒙無所謂是不是去馬耳他。
接下去的兩個目標,首先去科西嘉島附近的基督山小島,確認神甫說的寶藏情況。然後就是回到馬賽確認親朋好友的情況。時隔十年,一定是天翻地覆。
“哪裡都行,不必特意繞路。把我放在一個有人的碼頭,讓我能搭船回去就行。”
愛德蒙也不擔憂船資,作為曾經的水手以工抵債很個容易。
“大衛船長,謝謝你們的援手,今天請讓我來檢修風帆的情況吧。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白吃白喝。”
“行。”
大衛船長也有意考察這個被救者是不是如其所言真是水手。這會從生活燒柴操作熟練度來看,確實是做慣了這些活計。
船長繼續道:“等早餐後,船隻檢查完畢就往科西嘉島與撒丁島方向航行,會穿過兩島間的博尼法喬海峽。你想在哪邊下?”
“撒丁島吧,那距離馬耳他更近。”
愛德蒙當然知道更應該去科西嘉島,那裡距離基督山島很近。
珀爾在兩人說話間拿著咖啡粉來了,其他船員也陸陸續續來到了岸邊。
眾人吃起了早餐。
閒聊間,愛德蒙終於被問到了他為什麼留那麼長的頭發與胡須?
準備已久的答案被拿了出來,說是十年前的一次發誓,而距離承諾期截止也沒一兩個月了。
珀爾沒有過多言語,就瞧著這位馬耳他水手表現得自然而毫無演戲痕跡。
在早餐後,旁觀著他靈巧嫻熟的水手技能。
似貓一般靈巧,沿著繩索飛爬上離甲板好幾米高的桅杆頂部,熟練地固定打好風帆繩結。
這種本事沒在船上練過好些年根本運用不出,甚至是比笨狗號的水手們業務能力都要強。
甲板上,水手們見到這番操作,果不其然連連歎服,毫不吝嗇誇讚馬耳他水手真棒!
眼前一幕幕,真情言語也好,技能表現也罷,似乎都在佐證自稱傑夫的長發長須冷白皮男人是一名簡單水手。
多麼叫人眼熟的場景。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魯濱遜小島上,自稱是海難幸存者的珀爾,也是如此獲得了登島小隊的肯定與信任。
越是如此,珀爾對這位馬耳他水手的來曆越是懷疑頗深。
她從未忘記魯濱遜小島遭遇的所謂死亡詛咒。
一百多年過去,導致島民們被滅口的真相至今不能完全確定,爭奪寶藏論也隻是她的一種推測。在沒有徹底破譯密文深藏含義之前,不能下定論。
從魯濱遜島走出來的幸存者蘭茨先生,打破了死亡詛咒。出海第一天,正好遇上一個海難中幸存馬耳他水手,這叫人如何不起提高警覺。
大衛船長走來,將剛剛詢問到的情況逐一告之珀爾。
“傑夫說他在撒丁島下船就行。蘭茨先生,您還有什麼安排嗎?”
珀爾:“一會不必給他安排工作,我找他說說話。船長,您知道的,我得多搜集一些故事素材。”
“好,沒問題。”
大衛船長也不缺這樣一個人手,更不提留下這位馬耳他水手。出海前,從珀爾的選人雇傭標準,便知其不需要多餘的提議。
十五分鐘後,單桅船笨狗號再次楊帆啟行。
愛德蒙被召喚到甲板一角的的椅子上坐下,對麵就是溫和微笑的蘭茨先生。看不清對方的眼神,被其佩戴的一副金絲眼鏡模糊了些許視線。
這叫他更提高了警惕,像麵對一團濃霧而警惕於不明生物會突然奇襲,更是非常清楚自己被審視懷疑著。
愛德蒙先開口了,像極了一位努力工作的水手。“蘭茨先生,感謝您的船隊救了我。我無以為報,這會應該多去做些活的。”
珀爾淺笑,“放心,怎麼會叫你無以為報呢。傑夫,你是水手,你就請知無不言吧。職業生涯裡有沒有遇到過海盜?把知道的說出來聽聽。”
愛德蒙:!
他究竟被當成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