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又喝了茶,宗蘭實在乏得很,便同子墨一起告辭。
蕙蘭又坐了一會兒,眼看八點了,兩個孩子該睡覺了,便帶誌龍、誌鵬回後院兒去了。
而老爺——
如今孫子孫女都有了,女兒又帶了兩個外孫過來,把曾經一個人丁凋零、冷冷清清的大宅子全都住滿了,大家一塊兒吃個飯,一張桌都坐不下,得分兩張桌——
看了那景象,隻覺得這麼多年,一直空空蕩蕩的心都被填滿。家裡有了新鮮熱乎氣兒,心裡頭也都是暖的。
剛剛又喝了兩杯,有些上頭。
坐在正堂太師椅上,門大敞著,外頭清涼的夜風吹進來——
老爺微微一笑,忽然便流了兩滴淚。
仰在椅子上,臉上是一種極致放鬆的神態,對白齊道:“誰曾想,我白玉林也能有這麼一天啊。兒孫滿堂,天倫之樂,之前哪兒敢想!
“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歲數了,我現在賺的錢,我自己又花不著,每日兢兢業業,還不都是想給子孫後代留下點產業、積蓄。隻是這些年,蕙蘭出嫁,子淵病逝,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寒心!賺再多也沒什麼意思。
“尤其那兔崽子鬨私奔那一陣兒,真是眼前一黑!也好在身邊還有一個怡婷丫頭在。如今,孫子、孫女又都有了,兒媳身子無大礙了,女兒也帶著外孫回來了,真好!”
三太太道:“是啊!這麼好的日子!你也把身子養養好,少喝點酒,也好多享幾年福啊!”
“行,少喝點兒。”
感慨了一會兒,酒醒了,便又恢複了往日的理智神色:“白齊,這幾日,你都不要到公司來了,留在宅子裡幫蕙蘭操辦滿月酒的事兒。鳶兒,這些日子你也不要待在老三屋子裡了,出去幫忙,把喜兒給老三叫來。”
剩下的事兒,什麼發請帖、定菜單,到時的席位擺放、人員調配,交給蕙蘭也就可以了,隻是又額外叮囑了一句:“彆忘了宗蘭的嬸娘,這兩日到於家屯兒去請來。”
“明白。”
老爺想了想,又對三太太道:“對了,你那兒有新的、製好的成衣沒有?挑兩件兒好的,給宗蘭嬸娘送過去,到時穿得體麵些,那麼多人,彆再讓兒媳丟了份兒。”
三太太聽了不高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有啊。”
頓了頓,又忍不住道:“你說咱家做綢緞生意的,哪回派車子去於家屯兒,咱沒送幾匹料子過去,隻是看宗蘭的嬸娘,也不給自己製一件衣裳,每回來都穿得那麼寒酸,穿得連佟媽都不如!宗蘭也是心大,要換了是我,早覺得抹不開麵兒,拉著嬸娘做衣服去了。我上次就問了一句,我說那麼多料子送過去,做衣裳穿了沒有啊,你猜怎麼著,嬸娘說是都拿到集市上去賣了!”
老爺道:“行了,彆嚼舌根子了。你從你那成衣裡挑兩件好的,滿月酒之前,派車子去一趟於家屯兒,給人送過去。如果嬸娘這幾日沒什麼要緊事,最好直接接來。”
頓了頓,又道:“白齊,你到賬上支五十塊錢,一並送去,讓嬸娘到時隨禮隨回來,到了那天,誰家隨了多少份子,都是要報出來的,彆讓宗蘭臉上無光。”
“好,明白。”
老爺又想起一事,便趁想起時一並囑咐:“還有,你這兩天有時間去一趟銀行,換四張新的一百塊票子過來。”
三太太一聽便是要包紅包,問:“四百塊!這是要給滿月的親孫啊,還是要給外孫?”
老爺道:“親孫還包這麼多錢乾什麼,我的還不都是他們的?這次蕙蘭回來,帶了這麼多禮品,這幾日操辦滿月酒也有她勞累的,一個外孫不包個二百塊錢能行?”
三太太不滿道:“蕙蘭自己做珠寶生意的,還不都是從自己鋪子裡拿過來的啊。”
說到這裡,老爺便有些急:“店鋪裡的東西不要本錢啊!那金啊、玉啊的,便宜能便宜到哪兒去?你以為自家生產、自家鋪子裡的東西,就都是不用花錢的了?你倒是不用花錢,記賬上就成,那是我在後頭花錢了。”
頓了頓,老爺又道:“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又嫁得遠,一年也回不了一趟,這回好不容易回一趟,人家大大方方的,你也彆扣扣搜搜的啊,送你的首飾你不也挺喜歡?就這四百塊錢,我還怕入不了我那閨女的眼,要不是辦滿月酒又要出一次血,我都想一人包三百。”
…
西廂房內。
宗蘭坐在梳妝台前,佟媽在後頭給她拆發飾,從她身孕七八個月時起,佟媽便是如此,一點事也不讓她自己做。
宗蘭一直透過鏡子打量佟媽的身材,開口道:“佟媽,上回我嬸娘穿您的衣服,還挺合身的吧?”
“挺合身!”
宗蘭便道:“佟媽,我箱子裡還有好些料子,我明兒挑一個,您到裁縫鋪去一趟,按您的尺寸做一件衣裳,做之前先問清楚,三天之內能不能趕製出來,不行就再換一個鋪子。價錢可以商量,但日期可不能商量。”
“明白了。二少奶奶的嬸娘比我瘦一些,把肩膀和腰收一收,應該正正好!”
子墨正在炕上躺著,翹著二郎腿溫習國文書,聽宗蘭這麼一說,也想著替宗蘭顧她的周全,道:“宗蘭,你要不自己拿個五六十塊,到時給咱們隨禮,要不嬸娘多沒麵子啊。我要是自己褲兜裡有錢,我就自己掏了。”
宗蘭糾結了好久——
“還是算了吧,我娘家的情況爹娘又不是不知道,哪拿得出五六十塊,何必打腫臉充胖子。”
子墨轉念一想:“也是,嬸娘自己隨一塊也好、五毛也好,都是嬸娘的心意,那就順其自然吧。”
…
第二日一早,老爺吃了飯離開,蕙蘭忙著安排滿月酒的事。
三太太則把鳶兒叫來,從箱子裡拿出一疊成衣,從中挑了兩件,一件紫紅色的、一件橙紅色的,對鳶兒道:“就這兩個吧!你讓司機跑一趟,送到於家屯兒去。哦對了,老爺是不是讓把人接來來著?你讓司機去問一問,如果嬸娘沒什麼事兒,今天最好直接接來。”
鳶兒接過那兩件衣裳,覺得有些不妥:“這有點鮮豔了吧……恐怕不大適合嬸娘。”
嬸娘臉黑,再穿這樣花裡胡哨的衣裳,反而更顯土氣。
送過去,嬸娘覺得不合適,不穿來,那送了也是白送,也體現不出白家的心意……
三太太頓了頓,還是說:“你就送去,我哪件衣服不鮮豔。況且這是這裡頭料子最好、最貴的,彆的料子都不透氣,你就挑最貴的送去,免得老爺又說我摳!”
鳶兒便去找司機。
而西廂房那頭,宗蘭則從箱子裡挑了一件藏青色,花樣也素淨的料子,讓佟媽拿上,到裁縫鋪去裁衣裳。
下午時分,司機回來了,回鳶兒道:“二少奶奶的嬸娘,說是自家房子剛蓋好,這幾天得好好收拾收拾,今天不能過來,打算滿月酒前一天再來,說不必派車去接。說是二少奶奶的堂哥,在春江有個住處,她前一天來春江,在那兒住一晚,滿月酒當天一道過來。”
鳶兒便一五一十回了三太太,又到西廂房回了二少奶奶。
…
白蕙蘭則為滿月酒操勞起來。
吃了早飯,拿上茶葉、山木耳等禮品,再加一棵山參,到陳府探望了陳老爺子一眼,順道借了兩個廚子、兩個婆子、一個丫鬟過來,下午便回到宅子裡安排起來。
打電話到公司,催老爺趕緊擬一張賓客名單派人送來,又派了鳶兒去鋪子裡挑幾個請帖樣式來拿給她過目。
擬下宴席八道菜的菜名,囑咐廚房,上報當日一共需要多少食材,宴席前一日下午,食材一定要到府上。
又張羅家丁,從庫房搬出數張桌子、椅子,囑咐家丁、婆子們細細擦洗乾淨,並安排酒席當日的桌椅擺設。
宗蘭自己在屋子裡待不住,時不時便過去瞧一眼,看若大小姐下次不在,自己能不能也辦出一次宴席來。
白蕙蘭又走到耳房,囑咐乳娘與王婆——宴席當日,兩人務必什麼事都不要管,無論外頭忙成什麼樣,都在這屋子裡守著兩個孩子。
“當天一定人多手雜,你們可務必看住了!若兩個孩子出了什麼差錯,我們誰都擔待不起。”又狠狠叮囑了一句,“二少奶奶拚了命生下的,我爹盼了這麼多年的孩子,若有了什麼差錯,我怕是都要以死謝罪了!”
王婆、乳娘隻是說:“是是是。”
大小姐叮囑完,一邊走出去,一邊又對宗蘭道:“我就是這麼說了,到時宅子裡一忙亂起來,也指不定她們能不能在屋子裡待得住。”
…
大小姐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宗蘭也無需費心了。
這兩日便一直在屋子裡,和子墨兩人看孩子。
庭院裡忙翻了天。
獨屬他們屋和三太太屋子裡最清閒。
宴席前一日,佟媽如期取了衣裳來,宗蘭便派司機去了一趟於家屯兒,把衣服送去,把嬸娘接來,接到於二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