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墨在春江飯店下榻第二日,老爺便迅速掌握了他的蹤跡。打了一圈電話,見哪個朋友家都找不見他,便讓白齊去了一趟春江飯店,果然在入住記錄裡找見了他,403號房間。那日他一覺睡到中午起床,便聽門外一位阿姨道:“你好,服務員。”
白子墨:“進。”
白子墨一直賴床上,阿姨自己打掃了一番,臨走之前,便對白子墨道:“這位公子,剛剛有一位先生叫我把這個東西傳給您,您看一下。”說著,遞來一張紙條。
白子墨打開一看——
白氏紡織有限公司的信箋紙,老爺的筆跡,上麵白紙黑字寫著“就在那兒住著,否則房費自負。”白子墨看了一眼,便“切”了聲,把紙條搓吧搓吧,“咻—”的一道拋物線,穩穩丟進垃圾桶裡。
下午,去鑾禧家打牌之前,還是到前台問了一句:“那個,幫我查一下403號房房費付過了沒有。”
前台小哥查了一下賬簿:“今天一早付過了,預付了十天房費。”
白子墨:“!!!”
十天?
讓他在外麵流浪十天?
出了飯店門,下了台階,便一腳踹開地上的小石子:“去他娘的!”
*
宗蘭呢,那幾日過得還挺快活。
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到,這個白子墨,指定是在外頭整日喝酒、打牌。
那日老爺把他打出去,回來說了一句:“讓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這幾天都彆回來了,宗蘭,你在家裡放心住著,不用管他。”
三太太立刻不高興:“他身上都沒有錢,你讓他在外麵怎麼活!”
老爺:“不用管他,他有錢。”
總之,老爺叫她放心,自然有叫她放心的道理,宗蘭便也不再操心。哪怕他身上沒錢,他那麼多朋友,還借不到個二三十塊混口飯吃?
每日看看孩子,陪弟弟妹妹寫作業,偶爾去鋪子裡看一眼,坐一會兒,回來時,順道逛逛,買點東西、吃點什麼再回來。
有時,也會去學校接弟弟妹妹放學。
周六,還帶弟弟妹妹跟怡婷,去春江大劇院看了場電影。
電影不好看,粗糲的畫質,略刺耳的聲音,不過孩子們開心就好。
她逐漸覺得——沒老公真好。
有錢、有自由,晚上有兩個孩子暖床,這日子過得不知有多快樂。
而看了電影回來,便見自己屋子裡來了一位陌生的年輕男士,正坐在桌前喝茶,看著比子墨小,佟媽道:“二少奶奶,王廷少爺來了。”
王廷?
白子墨的表弟,那天在滿月酒上見過一回。
王廷說,是子墨讓他來的,說是衣服不夠,子墨自己不想來,叫他過來幫忙拿,說著拿了一張清單給宗蘭。宗蘭拿過清單一看,隻見清單上用他蒼勁有力的筆體,寫著襯衫幾件,褲子幾條,襪子幾雙,內褲幾條之類的字樣,最後又補了一句:“另有袁大頭十塊。都看懂了吧?彆裝不認字,不認字讓王廷給看看。”
宗蘭心想——
看懂了,就“袁大頭十塊”五個字,看不懂。
宗蘭按子墨要求,收拾了一箱東西,又多放了兩件襯衫,遞給王廷道:“這些應該夠了吧?要不多拿點兒,免得他又讓你跑一趟。”
王廷已坐到子墨書桌前,宗蘭收拾東西時,他便拉開抽屜四處翻了翻,見裡麵還算整齊地放著幾個筆記本和兩支鋥亮的德國鋼筆。王廷從中翻出一個牛皮筆記本看了眼,聽宗蘭已經收拾好,便回了句:“應該夠了吧。”說著,又念了一句,“表哥這兒還寫了首自由詩呢,好像是寫給嫂子的。”說完,淡淡一笑。十八歲的青澀少年,笑起來還挺好看。
宗蘭道:“自由詩?”
王廷:“是啊,要不我念給嫂子聽聽?”
宗蘭:“你念。”
王廷便深情款款念起了那首“自由詩”:
再堅固的鎖
也有鑰匙可以打開
而你緊鎖的心門
我要如何做,才能打得開
宗蘭聽了,輕輕一笑。
怎麼說?有些好笑、有些感動、又有些苦楚。
對王廷道:“我看看。”
王廷便把筆記本拿給她看,隻見落款時間是在他們吵架之前。
王廷又道:“沒想到,我表哥啊,還有點浪漫呢。”
宗蘭心想——
是有點浪漫。
還有點浪。
總覺得這個王廷,是白子墨派來勸和的,來讓她心軟。和好可以啊,自己回來,兩人麵對麵來一場成年人之間的對話。
王廷又逗留了片刻,便拿起箱子要走,宗蘭便叫道:“等等。”
王廷道:“怎麼了?”
宗蘭跟上去,問了一句:“你看你表哥這幾天手頭緊不緊,身上有錢沒有?”
王廷便擺了白子墨一道:“挺有錢的!吃飯、喝酒都是他請,是嫂子給的?還是表哥藏私房錢了。反正嫂子不用再給他錢了。”
宗蘭想了想,還是按紙條上的要求,拿了十塊大洋讓王廷給子墨送去。不是擔心他在外麵吃苦,而是不想做什麼理虧的事兒。末了,道了一句:“讓你表哥在外麵好好浪,多浪一會兒,浪夠了再回來。”
王廷:“明白。”
王廷拿上箱子,走了兩條街,白子墨便從胡同裡竄出來:“怎麼樣?詩給她看了沒?”躲胡同了吹了倆小時冷風,吹了一身的灰塵和樹葉,看著慘兮兮。
王廷:“看了。”
白子墨問:“她說什麼了沒有?”
王廷:“也沒說什麼。”說著,把兜裡十個袁大頭掏出來,塞子墨手上,“嫂子讓你在外麵好好浪,多浪一會兒,浪夠了再回去。”說著,又把行李箱往他手裡一塞,“自己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