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世綸搖著扇子說道:“既然被捉,那就是不能跑!要真的能跑,你們就背著鹽試試,我看看能跑不能!”
三個人被問得懵頭懵腦對望一眼,稀裡糊塗磕了個頭,起來到堂角各背起一袋鹽來,跑了幾步,到堂口,卻又遲疑地站住了腳,回頭望著這個古怪的縣太爺。
“跑呀,跑呀!”施世綸揮著扇子道,“彆停呀,快跑!”
這下子再明白不過,施世綸是要巧放人,三個人感激地看了看施世綸,再不遲疑,背著鹽袋子擁出儀門,一溜煙兒跑得無影無蹤。
九阿哥看得開心,點頭一笑正要走,卻見魏老九臉紫漲得豬肝似的,向施世綸勉強叩了個頭,咬著牙笑道:“施老爺,今兒您斷案,小人大開眼界!回去稟明我們任三公子,必定給老爺在上頭說說好話!老爺您加官進爵,有日子呢!”
“你說的是任伯安在桐城那個侄兒?”施世綸格格冷笑道,“多承關照了!隻怕這裡不是北京,任伯安的手沒那麼長!桐城販私鹽的是有,不過不是像趙五哥這樣背幾十斤鹽換幾升救命糧的,我自有我的道理!”說罷輕咳一聲,道:“退堂!”
一拂袖,便徑自去了,衙役們哄笑著散了開去。九阿哥瞟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出衙門的魏老九,也轉身徑自回驛館去了。
九阿哥見四阿哥不在,便問驛丞:“四爺呢?一大早出去,這傍晚了還沒回來?”
“回九爺話!”驛丞忙不迭命人備湯盆,打熱水,賠著笑打千兒道:“四爺午間回來過,發了脾氣,把何藩台罵了個狗血淋頭,後四爺說到河工大堤上看看,今晚還要聽何藩台說河工銀子的事,何藩台已經在東廂房恭候著了。您先洗洗,……”
“你去吧!我這用不著你。”九阿哥笑道,“四爺回來,你知會一聲,我有事跟他商量!”
晚間穿著四團龍褂,戴著東珠帽,衣著仍整潔嚴實的四阿哥回來,九阿哥見他要忙河工的事,就讓他先去見何亦非問過河工的事再說。
四阿哥笑著點點頭回了上房,不一時九阿哥便聽傳喚“四爺請何亦非藩台過去說話”,隔門瞧見一個從二品官員雙手捧著手本走進了上房。九阿哥掇了一把躺椅到天井院,在院裡乘涼,驛丞早命人端了茶幾,又放了茶點叫他享用。
上房裡回事回得很雜,何藩台管著通省民財兩政,光就河工漕運用多少民工、花多少銀子、作何開銷,說了足有一頓飯光景。何藩台正鬆一口氣,卻聽四阿哥冷丁問道:“就這些?你琢磨半天,就用這些空話搪塞我麼?”
何藩台忙道:“四爺明鑒,這段河工單憑一省之力,斷不能修複!收了今年通省火耗,下頭已經叫苦連天,一下子再拿一百萬,實在辦不下來。四爺您就管著戶部,從戶部拔根汗毛,就可調來個七八十萬。”
“你死了這條心吧!”四阿哥冷笑道,“我叫你找鹽商,你倒叫我找戶部,你耍的那把戲能瞞得過我?還不是想從鹽商那裡再把火耗扣回來?最後還是坑朝廷!我和九爺已經來一個月了,對你們的家底,我很清楚,你何亦非瞞我們不過!縱然短缺一點,儘管向這些鹽商們去要,叫他們出點血,我看是天公地道的!”
何亦非賠笑道:“四爺的令旨學生哪敢不遵呢?這不,擠膿包似的,一百名鹽商,才捐了三萬!”
四阿哥氣呼呼地把那張捐銀帖子一摔,扔在地下,一聲不吭地皺著眉頭想心事。
“四爺彆生氣!”何亦非見他臉色不善,忙勸解道,“他們曆來就是這個樣兒,對四爺還算有麵子的呢!指望鹽商,那是從鐵公雞身上拔毛!今兒文知府還說了一樁公案,施世綸來桐城接印,頭天傳叫二十幾個鹽商,叫他們兌銀子修書院,結果隻捐了一百四十幾兩銀子。這施世綸也怪,今兒拿了幾個販私鹽的,問也不問當堂就放了。任明玉等十五家鹽商,到文知府那裡告狀。鹽商們在省裡、京裡,都有根子,惹不起啊!”
院裡的九阿哥聽了不禁一怔,卻聽四阿哥說道:“這些鹽商這麼不識抬舉,好!你從藩司衙門出牌子,堵截漕運。過路要路錢,過橋要橋錢!非叫這些王八蛋把一百四十萬銀子湊出來不可!下餘的你寫個折子,我向皇上稟奏!”
“這……”
“這有什麼為難的?”四阿哥道,“黃河一決潰,橋也沒了,路也沒了,漕運也斷了,他們怎麼去運鹽!”
何亦非忙道:“不是藩司裡為難,怕要惹亂子的。求四爺……賜個字兒,給奴才壯壯膽兒……”
“成!”四阿哥說著,毫不猶豫寫了幾行字遞給何亦非,“你聽著,這事我做主了,我可不是眼裡揉沙的人!今年黃河再決口,你也不用請旨,學學前頭治河總督於成龍,自己戴上枷到北京來見,聽見了麼?”
“紮!”何亦非忙叩頭道,“記住了!”
“下去辦差吧!”
九阿哥眼見何亦非躬身卻步出來,站在簷下揩汗,便坐直了身子,招呼著,道:“老何,你過來!”
“九爺啊!”何亦非已經幾次見過九阿哥,急忙過來向九阿哥打千兒問安,笑道:“九爺,您納涼啊?這地方不比北京,這時節還賽火籠似的,我才從陝西調來……”
九阿哥笑道:“嗯,我問你,施世綸的事你們怎麼處置?”
何亦非沒想到九阿哥會問這樁小事,因摸不著頭腦,便笑道:“怎麼,九爺倒關心起鹽政了?施世綸放了幾個私鹽販子,又被任家拿住了,送到文知府那裡,我還役問,問過了再發落。”
九阿哥不禁吃了一驚,顯然,他沒想到這乾子鹽商在地方上有這麼大的勢力,官府斷過的案,居然還敢私自拿人,到上頭告刁狀!想了想,冷笑一聲道:“老何,你回去就告訴那個姓文的!叫他放人!施世綸斷過的案,叫他不要管。施世綸是我九爺門下的人,也是四爺的學生!你掂量掂量,嗯?”
“施世綸是出了名兒的清官,我壓根沒打算難為他。”何亦非賠笑道,“九爺沒聽方才四爺說,河工銀子還沒著落呢!這些銀子得從這些鹽狗們腰包裡掏,也不能一點麵子不給……”說著,因見四阿哥踱出來,便又道,“您說是不,四爺?”
四阿哥原聽九阿哥說施世綸是他的“門下”,又是自己的“學生”,覺得好笑,踱出來聽熱鬨。因見何亦非問自己,便冷冷道:“我看你昏聵,九爺也是欽差!連這點子事都做不了主?”
“你聽著,老何。”九阿哥卻不似四阿哥那樣嚴肅,笑道:“施世綸既是清官,又是我門下,他放了人,你再捉起來,不是掃我的臉麼?那幾個人,你一個也不能押。鹽狗子要是搗亂,不肯出銀子,那你的水火棍子是做什麼用的?你回去,把你這身狗皮剝了,洗洗澡,醒醒神兒,照我吩咐的去辦。鹽商們不依,就往北京四牌樓找四爺,找爺也成!你滾吧!”
何亦非聽了再不敢駁,連聲諾諾,答應著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