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這才笑問:“施世綸是靖海侯施琅的兒子,你從哪弄來這個門下?再說,為何好端端地又把我拉扯進去,硬要我收這個學生?”
九阿哥笑道:“收這個學生管保四哥不後侮,四哥你有煞氣,說是我自個兒的門下,怕他們下頭輕慢,才攀上你這棵大樹。”遂把今日在桐城縣衙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
“怪不得你叫住何亦非嘮叨了這麼一通!”四阿哥說道,“施世綸可謂有其父必有其子了!當日“水霹靂”施琅征台灣,連大學士李光地的賬都不買,還差點殺了福建將軍賴塔,養出兒子來又是這麼個怪脾性!”
他歎了一口氣,又道,“是啊!鹽政之弊並不在於這些肩挑背負的小販子,鹽道、鹽商才是鹽政的蠹蟲。豺狼當道,安問狐狸?”
他說著,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沒再言聲。四阿哥這人就這麼個脾性,說他是個冷人兒,有時說起話談笑風生,伶牙俐口滔滔不絕;說他開朗爽快,有時一整天端然默坐一語不發,因此朝中文武大員既不敢得罪這個皇太子的心腹兄弟,也不敢輕易討好兒,竟是敬鬼神而遠之。
出了半日神,九阿哥才又問道:“四哥,你今兒一天都在河工上麼?”
四阿哥端然坐在九阿哥旁邊的椅子上,說道:“下午查河工,上午去方苞家看了看。方苞是海內知名的學者,跟著戴名世吃這麼大的虧,實在可惜得很,好在奉旨來拿人的年羹堯,倒真是我門下的奴才,我見他命文鳳鳴把方家老小一百多口都圈在四間房子裡,被熱死了好幾個,佛以慈悲為懷,這太過分了,我訓了年羹堯幾句,除了正犯方苞,眷屬一個不許傷害!”
九阿哥知道四阿哥皈依釋教,不禁一笑,問道:“方苞犯了什麼罪?”
四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冷冷說道:“戴名世所著的《南山集》中有詆毀大清、懷念前明的妄語,《詠黑牡丹》中居然敢狂妄地嘲諷我朝:‘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前閱邸報,此人已在北京西市正法了。方苞給他這本書寫了一篇序,看來,這個寫序的方苞也是水多麵少——難活啊!”
四阿哥停了一會兒又緩慢說道:“這個案子戲中有戲啊!方苞隻能算有一些牽連,無大罪。其實是因他上帖子給藩台衙門,整倒了前任錢縣令,得罪了這裡的鹽梟,這一下子被捅到老八那兒,才出了大事。這個地方不能久留,我們這幾天把事情料理一下,得趕緊回京!”
九阿哥聽了四阿哥這番話,皺了皺眉頭。
“不用犯愁。”四阿哥一笑說道,“車到山邊自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隻是咱們這個太子爺,也太……,他要真的是一味柔弱,也還是可醫之病。偏有時還躁急得不循規矩!比如上回,皇阿瑪為他調度軍糧太慢,說了他幾句,他就拿著平郡王納爾蘇出氣,堂堂王爺,吃了他十鞭子,弄得皇阿瑪心裡更不高興。唉……”
他籲了一口氣,不勝感慨地說,“不想這些事了,反正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一切回京再說吧。”
晚間九阿哥起夜,看著四阿哥的屋還亮著燈,掀簾進去,一看閉目在床上打坐的四阿哥,笑道:“四哥,夜深了,你這份虔誠,佛祖早就心領神受了,何必一定要坐半個時辰呢?”
“習慣成自然了。”四阿哥徐徐開目道,“你瞧著我是坐禪,其實不知怎的,總意馬心猿難以入定。在蕪湖看邸報,皇上已經命馬齊入上書房,要清理戶部虧空。我看這差事沒準就落到我頭上。這麼大的事,人連著人,網結著網,牽一發動全局,我實是心裡沒個底啊!”
九阿哥不禁一笑,說道:“原來你在憂國憂民!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隻要官員們借國庫的錢還了,戶部虧空不就填起來了?”
四阿哥聽了默然良久,說道:“談何容易呀!你不在事中不知其難!”
九阿哥說道:“車到山前自有路——你還拿這話開導我呢!沒聽人家說: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
過了幾日,四阿哥和九阿哥就起身北行。
回到北京時,聽說南方己經下了大雨,但京師仍是乾旱無雨,焦熱滾燙,好在北京天天刮風,不似桐城悶罐蒸籠似的。
兄弟二人在朝陽門下馬,天色已晚,康熙又住在西郊暢春園,不便覲見。但按規矩是欽差回京要向皇帝述職,便不能回府,於是當晚要暫住接官廳。吃過晚飯,四阿哥身邊的高福兒來稟道:“四爺,九爺!八爺到接官廳來看二位爺了。”
“唔?”四阿哥目光一閃,看了一眼九阿哥。八阿哥這人禮數周到,來看望不足為奇,隻是聽說他到甘陝察看旱情,賑濟去了,怎麼也回來了?兩個人都覺有點意外。
“四哥!”見到四阿哥和九阿哥,立在階前的八阿哥跨前一步,躬身一揖說道:“四哥鞍馬勞頓,實在辛苦了。按理,我該早來的,因這幾日皇阿瑪略感頭暈,下午去暢春園給阿瑪請安,剛剛兒回來,聽說四哥和九弟回來,我就趕著來了。”
四阿哥見說康熙有病,問道:“八弟,你說細點,皇阿瑪到底怎樣?要不要我們即刻去暢春園請安?”
八阿哥不禁一笑:“四哥向來不是這樣婆婆媽媽的嘛!我今日下午去時,皇阿瑪還說不相乾,用不著每日兩次進園。瞧他的氣色還好,明兒你一見就知道了。唉,皇阿瑪到底老了,身子骨兒不比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