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8年,春。
自由商業城邦偏西北處的一個海灣,鉛灰色的雲層下,一支約莫二十條槳帆船的船隊正在海麵上顛簸而行。一群正自焦灼等待在港口的人看到被海風鼓起的主帆,頓時激動地跪倒在地麵上,發出喜悅的呼喊。
在人群中有個又高又瘦的中年男人,灰白色頭發,棕色眼睛,臉頰深深地凹陷著,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幅骨架子。這個人懷中緊緊地抱著一個黑漆漆的小布包,一股腐臭從包裹裡散發出來。
周圍的人都有意識地離這個明顯不正常的家夥遠了點。
船破風浪而來,順利地在廢棄的碼頭停下。等候在這裡的逃難者爭先恐後地擠上了這些海盜船。
是的,沒錯,前來載他們離開的這些船,就是以往令他們聞風喪膽的海盜船。
“抓緊繩索!抓緊了!”
科西嘉船長揮著自己的帽子,朝像群螞蟻一樣湧上船的新神派教徒們吆喝著。他綽號“惡魔獵手”,是活躍於天國之海狹長北海岸線的大海盜,在此之前與鐵十字海盜團一起,接受了羅蘭女王的招攬。
一開始,科西嘉船長對於是否要真的聽從於一個女人的意誌,還心有疑慮。與王室合作之後,沒有真正出多少力,但不久他就後悔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羅蘭女王竟然有那麼大的魄力。
玫瑰之夜後,女王陛下以雷厲風行的手段,肅清了日漸腐朽的帝國海軍,還力排眾議,任命鐵十字海盜團的阿比蓋爾為海軍將領,將帝國咽喉玫瑰海峽交到了阿比蓋爾手中。其他海盜全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如果他們從一早就表現得積極一些,現在擔任玫瑰海峽總督的人,不就是他們了嗎?
也就是經此一事,海盜們才正式認識到了他們效力的是位怎樣決斷過人的君主。
這次,女王發布《特殊庇護令》後,科西嘉船長不再遲疑,第一個率領船隊,起航援助自由城邦處於困境中的新神派教徒。
他清楚阿比蓋爾讓鐵十字海盜團加入帝國艦隊是什麼目的:不論威名多大的海盜,最後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就像他的兄長,曾也威嚇一方,最後被人釘死在他自己那條船的桅杆上。
想要能夠安心地享受劫掠來的金錢,安寧老去,唯一的出路就是得到帝國的庇佑。
然而,他們的女王雖然年輕,卻不是好糊弄的。
她賞罰分明。
唯有做出貢獻的人,才能得到他想要的。
在地圖上,天國之海南北較窄,東西綿長,被犬牙般突出的半島交錯分成十幾片互相連接的區域,每一塊都有著獨特的氣流條件,複雜的海岸和星羅棋布的島嶼。[1]海盜們對這些複雜的地形了如指掌,船隻輕便,善於利用惡劣的地形,援助工作由他們來承擔再合適不過。
大批的新神派信徒登上海盜船後,很快被送往羅蘭帝國的伊斯坦——那裡是帝國新興的棉紡織業區。
另外還有很多人直接成為了海盜的一員,留在海盜船上,參與未來的海盜戰爭。
這些人都滿懷複仇的渴望。
雖說援助自由商業城市的新神派教徒主要是為了女王那裡的功績,但科西嘉船長本人也信仰新神,對於這些逃難者,他罕見地有些心懷同情。
“船長!船長,有個家夥想見你。”
手下的一名夥計擠過來,對科西嘉船長說道。
“誰?”
科西嘉船長來了興致。
他深知仇恨是種多麼可怕的東西——複仇的欲/望能夠驅使人做出種種以往不可想象的事情。
加入海盜的人就是為了來日自己能夠手刃仇敵,而這些天來,被他們營救的新神派教徒中還有許多人自發地找到他們,向他們提供建議——關於哪些地方、哪些目標適合進行報複性劫掠。他們還儘己所能地向海盜們指出海岸和島嶼上的泉水點,對於每隔幾天便需要補充一次淡水的槳帆船來說,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正因為如此,這段時間的航行,簡直是科西嘉船長海盜生涯以來最順利也最舒服的。
得益於那些人的建議,沿途他們還對雅格王國的商隊和島嶼發動進攻,收獲喜人。
有鑒於此,“惡魔獵手”科西嘉船長如今堪稱和藹可親,脾氣好得驚人,誰要見他都樂意花時間見見。
很快地,提出請求的人被引到了科西嘉船長麵前。
饒是不怎麼在意個人衛生的科西嘉船長,在見到這個人的時候,眉頭也不由得狠狠抽了抽。他看著瘦高男人懷中的小布包,尋思著這該不會是個瘋子吧——鬼知道那布裡包著的是什麼,腐臭那麼刺鼻,這人還能緊緊地抱著。
“我叫馬勒巴巴羅。”
跟個骨架沒有什麼兩樣的人開口,聲音嘶啞得像連鎖摩擦。
“是名軍事工程師。”
馬勒·巴巴羅過去是自由商業城市一名不錯的船舶設計師。
憑借著豐富的航海經驗,對天國之海沿岸地形的熟識,以及自己高超的設計能力,以往他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如今,在馬勒臉上卻很難找到幸福的痕跡了,他的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凸起,瘦骨伶仃。
他的妻子是一名新神派教徒。
就在一周前,他的妻子被綁上了火刑架。
他企圖向那些人說明,她懷了身孕,求他們發發慈悲,饒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