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失望(2 / 2)

坤寧 時鏡 11516 字 9個月前

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隻有當初自己隨口編了讓那小童去衛所找他回來時的借口:周大人的愛馬,病得快要死了……

一股寒意頓時從腳底下傳遍全身。

薑雪寧壓著書頁的手指一下沒按住,輕輕地顫了一顫。

燕臨則道:“這一番說辭真假不好說,可殺馬的事不假。這人行事之果決利落,可見一斑。近來聖上有意將刑獄之事放給錦衣衛來處置,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這原本掌管刑獄之事的三法司,都有很大的意見。這回那個刑科給事中彈劾周千戶,正好給了三法司借題發揮的機會,聖上也扛不住眾口悠悠,前些日已撤了周千戶的官品。我著人在朝中打點過了,這缺落在周寅之身上剛好。”

周寅之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

燕臨辦事利落,也好。

薑雪寧雖是重生,可上一世經曆這些時對朝政還一無所知,隻知道最後的結果,可事情是怎麼發生,中間具體有什麼內情,又有幾方勢力在角力,全不清楚。

如貿然提醒,還不知落入誰人眼中。

隻怕沒幫著勇毅侯府還害了自己,但若經過周寅之來示警,一則能藏起自己,二則周寅之是錦衣衛派了去查勇毅侯府與平南王逆黨關係的“暗子”,對這件事本身知道得要比她多,且能拿出實在的消息來,才能引起勇毅侯府足夠的重視。

即便避不了禍,若能提早做些提防和準備,也可避免像上一世那般——

抄家固然死了一些人,可更多的人卻都死在流放途中。

有的是因為年老體衰,有的是因為遭遇流匪,也有的是因為貧病交加……

這裡麵包括燕臨的父親。

薑雪寧心中又覺出幾分沉重來,隻道自己上一世被周寅之此人利用得徹底,這一世雖還是用了此人,可也要嚴加防範。

今日能為滴水不漏地圓謊殺了自己的愛駒;

明日也能為了自己的仕途和前程向著她舉起屠刀。

她也忍不住提醒燕臨:“我倒覺得這人喜歡他的馬,可說殺就殺了,固然果斷,但也是個手段狠辣的。”

燕臨眉目舒展,知她是關心自己,隻道:“我知道。”

薑雪寧便不好再說什麼,隻低眉撿了他方才放下來的那一把鬆子來剝。

鬆子仁小小的一顆,剝起來不快,有些費神。

她剝著剝著便皺起眉頭。

燕臨看得一笑,這時才把自己腰間掛著的那鼓囊囊的荷包解了下來扔給她:“就知道你不耐煩剝,打開看看。”

她接住荷包,隻覺沉甸甸的。

打開來一看,全是已經剝好了的鬆子仁兒,黃澄澄地攢在一起。

東西雖不貴重,可要剝好實得花些功夫。

隻看著這鼓囊囊的一個荷包,便能想象出坐她窗沿上的少年,是怎樣用他那一雙本來隻用握劍的手,一點一點,仔細地把鬆子仁從殼裡剝出來。

然後攢起來。

再這般若無其事地扔給她。

燕臨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不喜歡:“不愛吃麼?”

薑雪寧搖搖頭:“不,很喜歡。”

燕臨奇怪:“那為什麼不吃?”

薑雪寧不知該怎麼解釋,東西雖小,可心意太重,她怕自己還不起。

窗前有秋日微涼的風吹著,九月也快到終了,丹桂的香氣都漸漸殘了。

燕臨半天不見她說話,也不知為什麼,就想起那天晚上她對他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來,一抬眼則見她的丫鬟又收拾了幾本書來問她:“姑娘,明日進宮要帶幾本書去看麼?”

薑雪寧頭也不回:“不帶。”

燕臨這才想起入宮這檔子事兒,又拿了她一顆蜜餞,笑:“要入宮當公主的伴讀了,而且還能得謝先生授課。怎麼樣,高興嗎?”

薑雪寧高興得起來才怪了。

她張口便想說自己半點也不想去。

可話還沒出口,一抬頭竟看見燕臨滿麵的笑,再一想竟覺得他話裡好像透出幾分得意,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薑雪寧眼皮跳了跳:“你剛回來沒兩天就知道伴讀的事兒了?”

燕臨“啊”了一聲,向她眨了眨眼,一雙烏沉的眸子裡光華璀璨,眉目間那種得色越發明顯:“公主要選伴讀的事情我早知道,老早就跟她提過你了,要她無論如何都要把你加進去。你總說想去一去沒見過的地方,皇宮裡的事情往日你不是很好奇嗎?有這大好的機會,我當然不能忘了寧寧你。怎麼樣,這事兒我辦得漂亮吧?”

薑雪寧:“……”

鬨了半天是你要搞我啊!!!

她強忍住一把把這小子推下窗台的衝動,嘴角抽了抽,看似笑著,實則暗地裡都咬緊了後槽牙,隻道:“漂亮!辦得可真是太漂亮,太‘驚喜’了!”

燕臨也不知為什麼覺得脖子後麵有些發涼,但寧寧高興了,他也就高興了,於是道:“眼下雖不知謝先生要教你們讀什麼書,但學琴是已經定下來,肯定會有的。我前些日已命人去搜羅了一些好琴,有幾張還是好幾百年前的古琴。謝先生愛琴,你進宮學琴帶一張好的去,便是先生要求嚴格,看在琴的麵子上也會寬容你幾分。今日正好,走,我帶你相琴去!”

薑雪寧一聽見“謝先生”這三個字就渾身發毛,一聽見“琴”更是頭大,想說自己去一趟就會拿著“勸退”回來,真心用不著這東西。

可架不住燕臨霸道。

沒一會兒,她便被他強行帶上了馬車,出府去選琴。

*

這時距離九九重陽已過去了十四日。

尤芳吟不知第多少次地踏入這家商行,詢問過了今日生絲的市價後,顰蹙了眉頭,也沒管櫃台的夥計用多少白眼看她,依舊誠懇而老實地道了一聲謝。

連著十多天挑燈學看賬本、練習記賬,她眼底都是血絲。

從商行走出來時,隻覺頭重腳輕。

外麵的街市上人群熙攘,車馬絡繹。

她本想著最近府上看她看得越來越嚴,老是偷溜出來,若被她兩位姐姐,尤其是二姐姐發現,隻怕又是一番折磨,今日該早些回去。

且昨夜也隻睡了兩個時辰,實在有些熬不住了。

可走著走著,看見路邊那擺著的小攤兒上,放了許多幅繡得精致的錦帕與香囊,其中有一個香囊上繡了綠萼的蘭花,針法也十分特彆,腳步便停了下來。

尤芳吟想起了那朵被自己弄臟的白牡丹。

於是她伸出手去,將這香囊拿了起來細看。

不想旁邊有人經過,無意間撞了她一下,而她人恍恍惚惚已是連站都不大站得穩了,這一時便被帶得往前撲了一下,不成想慌亂間衣袖一帶,竟將人原本排掛得整整齊齊的錦帕、香囊掃落了大半在地上。

那小販也是小本生意,立時叫了起來:“你這姑娘怎麼回事?誠心來砸人生意是不是!”

尤芳吟頓生愧疚:“對不住,我隻是想看看香囊,並非有意……”

周遭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叫她難堪極了,忙低下頭來,幫著小販把落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連聲道歉。

街麵上這動靜不小,眾人都不免對她指指點點。

薑雪寧才跟著燕臨上了樓上這一家布置雅致的幽篁館,轉過頭循聲望去,看見人群裡窘迫不堪、手忙腳亂的那個人時,心底便窒了一窒。

無論如何都不習慣。

不習慣一個如此笨拙的尤芳吟。

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看香囊……

她忽然便自嘲地笑了一聲。

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麼呢?

不早就知道,一個後宅中的姑娘,又從未學過管家,隻怕連賬本都不會看,字都寫不來幾個,即便手裡有了錢,也不過買些胭脂水粉,難道還真奢望她拿錢去買生絲、做生意不成?

上一世那樣出色且出格的尤芳吟,終究隻有一個。

燕臨順著她目光望去,認出那是她那天救過的那個尤家庶女,一時蹙了眉:“怎麼了?”

薑雪寧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簾,隻道:“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有時候明知道一件事不可能,可真當親眼看見不可能時,依舊會有一點失望……”

燕臨回眸注視著她。

她慢慢笑了一笑:“真的,隻是一點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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