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敲詐(2 / 2)

坤寧 時鏡 13257 字 9個月前

可轉瞬便都收了起來。

薑雪寧過過的日子,她不曾經曆,自然也就沒她這樣的性情,說到底,都是人各有命。

*

很晚了,周寅之還待在衙門裡,沒回去。

下屬問他:“千戶大人還不回嗎?”

周寅之回:“有事,你們先去吧。”

那些個錦衣衛們便不敢多問,三個一夥五個一群的,把身上的官袍除了,勾肩搭背出去喝酒,留下周寅之一個人。

薑雪寧是戌時正來的。

外頭罩著玄黑的披風,戴著大大的兜帽,裡頭穿著鵝黃的長裙,卻是越發襯得身形纖細,到得衙門時把兜帽一放,一張白生生的臉露出來,眉目皆似圖畫。

周寅之看一眼,又把目光壓下,道:“下午時候清遠伯府那邊就來撈人了,不過周某記得二姑娘說休沐兩日,倒也暫時不急,想來明日放人也算不得晚。”

他晉升千戶不久,卻還是頭一回感覺到權柄在握,原來這般好用。

下午是清遠伯親自來的,見了他卻不大敢說話。

一盒銀票遞上來,三千兩。

周寅之看了他一眼,隻把眉頭一皺,道:“伯爺不必如此,衙門回頭把人審完了就能放出來,至多七天八天,若令愛卻與尋釁滋擾無關,自然不會有事。”

清遠伯眼皮直跳。

他又從左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周寅之眉頭便皺得更深:“都是小輩們的事,錦衣衛這邊也拿得分寸,不至於與什麼天教亂黨的事情扯上關係,伯爺還請回吧。”

清遠伯一聽差點沒給嚇跪。

這回才咬緊了牙,好像疼得身上肉都掉下來一般,又從右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說話時卻是差點都要哭出來了,道:“我那女兒自打出生起就沒受過什麼苦,家裡也都寵著愛著,雖總犯點蠢,可也礙不著誰的事兒。她好不容易才選進宮當伴讀,過不一日便要回宮去的,還請千戶大人高抬貴手,通融通融。”

周寅之這才道:“伯爺愛女心切,聽著倒也可憐,既如此,我命人連夜提審,您明日來也就是了。”

清遠伯這才千恩萬謝地去了。

那一萬三千兩自然是留下了。

至於離開後是不是辱罵他心狠手黑,卻是不得而知。

此刻周寅之便從自己袖中取出一隻信封來,遞給薑雪寧,道:“伯府明日派人來接那尤月,不過卻隻字未提府裡另一位庶小姐。我同清遠伯說,此事還是要留個人候審,且尤芳吟是滋事的那個,暫時不能放人。伯爺便說,那是自然。然後走了。”

薑雪寧將那信封接過。

拆了一看,兩張五千兩的銀票。

她便又將銀票塞了回去,暗道破船的確還有三分釘。雖然算不上多,可也絕對不少,且周寅之是什麼人她心裡清楚,隻怕清遠伯當時給的更多,給到她手裡有這一萬罷了。

也不知當時這伯爺神情如何,叫尤月知道又該多恨?

薑雪寧心底一哂。

隻道,這錢用來做自流井鹽場那件事,自己再回頭補點,該差不了多少。

她道:“撈一個尤月都花了許多,伯府才不會花第二遭冤枉錢。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一個入宮伴讀,一個爹不疼娘不愛,死在獄中都沒人管的,且人家想你還要留個他們的把柄在手裡才安心,便故意把尤芳吟留給你,也好叫你這錢收得放心。”

都是官場上司空見慣的手段了。

周寅之聽著,點了點頭。

薑雪寧又問:“芳吟怎麼樣?”

周寅之便帶她去了後衙的牢房。

獄卒見著千戶大人帶個女人來,一身都裹在披風裡,雖看不清模樣,可也不敢多問什麼,得了吩咐二話不說打開門來,引他們進去。

錦衣衛多是為皇帝抓人,涉案的不是王公便是貴族,經常要使一些手段才能讓這些人說“真話”,是以這牢獄之中處處擺放著各式猙獰刑具。

薑雪寧前世今生都從未到過這種地方,一眼掃去,隻覺觸目驚心。

然而下一刻卻是不可抑製地想起張遮。

上一世,那人身陷囹圄,審問他的是他仇人,種種熬煎加身,又該是何等的痛楚?

牢獄之中四麵都是不開窗的,陰暗潮濕,冬日裡還冷得厲害。

有些牢房裡關著人,大多已經睡了。

也有一些睜著眼,可看著人過去也沒反應,跟行屍走肉似的,眼神裡是讓人心悸的麻木。

隻是越往前走,關著人的牢房越少。

大都空空蕩蕩。

到得最裡麵那間時,薑雪寧甚至看見了那牢門外的地上,落下來幾片明亮的燭光。再往裡進了一看,這一間雖還是牢房,卻收拾得乾乾淨淨:擱在角落裡的床鋪整潔,還放了厚厚的被褥;靠牆置了一張書案,放著筆墨紙硯;此刻正有明亮的燈燭放在案上。有一人伏首燈下,仔細地看著麵前一卷冊子,發髻散下來簡單地綁成一束,從肩膀前麵垂落到胸前,卻是眉清目秀,有些溫婉柔順姿態。

正是尤芳吟。

薑雪寧頓時就愣住了,站在那牢房外,看著裡麵,一時都不知該做什麼好。

周寅之走在她身後也不說話。

倒是此處寂靜,他們從外頭走過來時有腳步聲,尤芳吟輕易就聽見了,轉頭一看,竟見薑雪寧立在外麵,頓時驚喜極了,連忙起身來,直接就把那關著的牢門給拉開了,道:“二姑娘怎麼來了!”

薑雪寧:“……”

她幽幽地看了周寅之一眼。

不得不說,這人雖有虎狼之心,可上一世她喜歡用這人、偏愛器重這人,都是有原因的。

辦事兒太漂亮。

牢門原本就是沒鎖的,隻如尋常人的門一般掩上罷了。

周寅之見這場麵,便先退去了遠處。

薑雪寧則走進去,一打量,終究還是覺得這地方太狹窄,望著尤芳吟道:“我突發奇想搞這麼一出來,帶累得你受這一趟牢獄之災……”

尤芳吟卻是從來沒有這樣歡喜過。

她左右看自己這間牢房卻是舒坦極了,聽著薑雪寧此言,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才沒有!周大人把我安排得很好,我知道二姑娘也是不想我回府裡去受罰,都怪我氣上頭來太衝動。我、我住在這裡,很開心,很開心的。”

薑雪寧一怔:“開心?”

尤芳吟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掩不住麵上的欣喜,便想要同她說這地方可比柴房好了不知多少,且還有燈燭能照著,有賬本能學著,隻是話要出口時,對上她的目光,卻又覺得這事不能讓她知道。

所以張了張嘴,她又閉上了。

頭也低垂下來,沒了方才喜悅,又成了最常見的那畏首畏尾模樣。

薑雪寧見她這般,便是不知道也猜著七八分了。

再一看她這瘦削憔悴形容,哪兒能不知道她在宮裡這段日子,尤芳吟在府裡過著很不容易呢?

心底一時酸楚極了。

她強笑了一下,拉尤芳吟到那乾淨的床鋪上坐下來,眼底有些潮熱,隻道:“我知道你在府裡受她們欺負,可伯府的事情我卻也難插手,不得已之下才想出這種辦法。還好這裡有千戶大人能照應你,彆的什麼也顧不得了,好歹你在這不是人待的地方,能過點像人的日子。等再過兩日,便叫周大人寬限些,能偷偷放你出去。我過不一日就要入宮,那什麼自流井鹽場的事,任為誌的事,可都還要靠你呢。你在這樣的地方,若能開心,我自然高興;可若不開心,也萬不能自暴自棄,我可什麼事情都要靠芳吟來解決呢。”

話她是笑著說的,可聲音裡那一股酸楚卻搞得尤芳吟心裡也酸楚一片,連忙向她保證:“二姑娘放心,芳吟雖然笨,可這些天來看賬本已經會了。這一回見著那位任公子,也已經談過。家裡二姐姐知道這件事後,也想要做。芳吟還記得您說過的話。這牢房既然能出去,也還能出去談生意,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我、您,我反正很高興……”

她說得很亂。

末了想說點什麼安慰薑雪寧,嘴笨,又不知道該怎麼措辭了。

天下竟有人覺得牢裡住著比家裡舒服……

薑雪寧聽了,初時放下心裡來,可轉念一想,竟覺好笑之餘是十分的可憐。

當下也不敢在這話題上多說,隻怕自己忍不住問起她在府裡過的是什麼日子

於是將方才周寅之給自己的那信封從袖中取出,交到尤芳吟的手裡,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流井任家那鹽場,再破敗也遠超尋常人所想,沒點銀兩辦不好事情,這些你都拿在手裡。”

尤芳吟打開一看,卻是嚇住了。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薑雪寧卻知道這錢是清遠伯府來的,隻道該在尤芳吟手中才是,就當彌補了。隻是也不好告訴她,想起眼下的困境來,隻道:“清遠伯府是不拿人當人看,又有尤月這麼個苛待人的姐姐,本不該委屈你在待在那裡。可一時半會兒我還想不到讓你脫身的辦法……”

尤芳吟忙寬慰她:“沒事,芳吟真的沒事,便一輩子住在這裡也沒事。”

薑雪寧卻沒笑。

她望著她,第一次覺得這姑娘太招人疼:“本來離開伯府最好也最名正言順的辦法,是找個穩妥的人嫁了,如此誰也不能說三道四。可偏偏我要保你隻能出此下策,叫你進過了一趟牢獄,將來的姻緣卻是難找了。”

離開伯府,最好的方法是嫁人。

尤芳吟眨了眨眼。

目光垂下,卻是看著自己手中這裝了一萬兩銀票的信封,思考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

來l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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