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杏花早(2 / 2)

坤寧 時鏡 9207 字 9個月前

時辰的確不早,她忖度也該回去了,便向鐵匠周告了辭。

斜陽西墜,街市空寂。

薑雪寧去得遠了。

鐵匠周在瓦棚下瞧了有一會兒,隻見這姑娘不知何時背了手信步而去,杏花鬆鬆垂在指間,竟好像有點隨遇而安的平和通透。

*

薑雪寧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倒正巧遇到幾匹駿馬從側門那邊奔來,濺起些煙塵,隻不過當先一騎似乎是瞧見了她,竟在府門口勒馬。

燕臨高坐在馬上。

他一身玄色勁裝,倒甚是疏朗利落,隻是注視著薑雪寧時,眉頭卻是微微蹙著的,似乎有許多話要講,可他已不是舊日信口胡來的少年,便一時沉默。

這些日來她成日在外頭閒逛,跟府裡住著的人倒是不怎麼碰麵,更不用說燕臨早出晚歸常在大營裡,自然更是連打個照麵的機會都沒有。

隻怕燕臨也琢磨謝危那傷呢。

薑雪寧似乎看出他的沉默來,先笑著開了口:“又要去大營了嗎?”

燕臨不是旁人。

那日城門樓上發生了什麼,他雖未親眼目睹,卻也知道個大概。眼見此刻她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有什麼話,反倒不好開口了。

欲言又止半晌。

他覺得彆的話都沒用,隻向她道:“寧寧,我站在你這邊。”

薑雪寧微微怔然,片刻後才笑出來,但並不將他的話當做玩笑,而是認認真真回了一句:“好。”

燕臨這才重新打馬而去。

其餘人等迅速跟上。

那幾匹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儘頭。

薑雪寧這才入了府,隻是行至半道,瞧見一條冷清的走廊,停了半晌,到底還是順著這條走廊往前去。

僻靜處的院落,也沒幾個人伺候。

她進得院中,在屋簷下駐足,剛從屋內端著空藥碗出來的劍書一眼看見她,頓時愣住。

這時房門尚未來得及關上。

從門裡看得到門外。

興許是從劍書停滯的身形和神態上看出了什麼端倪,屋裡的人頓了一頓,竟然向著窗外道:“不進來麼?”

薑雪寧聽見他聲音,心知這話是對自己說的,卻道:“不了,今日隻是來問問周寅之的事情,查得如何。”

謝危隔著窗道:“暫無消息。”

薑雪寧便輕輕搭了眼簾,壓下心底冒出的那一點煩悶,道:“此人我總不放心,想了想,留他在忻州走動就是個禍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了關起來,免得他使壞。等將來查清楚了,倘若他清清白白,再放人也就是了。”

謝危輕輕咳嗽了一聲:“你不恐他生怨氣?”

薑雪寧道:“牆頭草能有什麼怨氣?他識時務得很,不至於。”

謝危於是道:“那交刀琴去辦。”

薑雪寧點了點頭,又立片刻,想也沒彆的事,轉身欲去。

謝危卻忽然問:“明日也來麼?”

薑雪寧再次駐足,垂眸看了一眼指間那小枝杏花,道:“明日要送芳吟和任為誌離開忻州,有的忙,改日吧。”

謝危便道:“那便改日。”

薑雪寧聽他聲音與尋常無異,隻是這院子裡不免浮動著幾分藥草的清苦味道,倒使人鼻間舌頭都微微發澀。

於是心思流轉,又想起那一日來。

她把那杏花慢慢轉了一圈,道:“或恐你說得不錯,我與世間庸碌凡俗輩本無差彆。隻是世間一樣米百樣人。有的人喜歡一個人,必要千方百計與人在一起。可也有的人喜歡一個人,或恐隻想對方安平順心,未必一定要求個結果。這兩樣人,並無高下的分彆。張遮之於我,是雪中炭,暗室燈,絕渡舟。縱然將變作‘曾經屬意’,我也不願聽人損毀他片語隻言。謝居安,往後不再提他,好不好?”

劍書靜立在門口,不敢擅動。

屋子裡靜悄悄的。

薑雪寧看不見裡麵人會是什麼神情,過得許久的沉默,才聽見裡麵低沉平靜的一聲:“好。”

她也無法分辨這一刻自己究竟是何等心緒。

穿堂風吹來,粉瓣輕顫。

薑雪寧輕輕一抬手,在抬步離去之前,無聲地將這這一小枝杏花,擱在窗沿上。

劍書不由怔忡。

在薑雪寧離去後,他先把端著藥碗的漆盤在旁邊擱下了,將窗沿上這一枝杏花取了,回到屋內,呈給謝危。

他靠在窗下的軟榻上。

周岐黃的醫術無疑精湛,連日來的修養,傷口已經漸有愈合之態,除卻臉色蒼白,清減一些,看著倒和往日沒有太大差彆。

劍書小聲道:“方才寧二姑娘擱在窗沿的。”

謝危伸手接過。

小枝杏花的斷莖處尚還留著新鮮的折痕,初綻的粉白花瓣,在這殘冬將近早春未至的北地,有一種格外的嬌弱柔嫩,甚至不可思議。

哪裡的杏花開得這樣早?

那一刻,他注視著這枝頭的粉朵,隻覺一顆心都仿佛跟著化開,有一種得償所願後如在夢幻的恍惚,然而唇邊的一笑,到底添了幾分深靜平和的融融暖意。

目光流轉,謝居安向門外看去。

落日西沉,周遭靜穆。

劍書不敢驚擾,好半晌,等他收回目光後,才輕聲問:“先才姑娘說的事,屬下讓刀琴去辦?”

謝危點了點頭。

劍書躬身便欲退走,隻是退到一半,方想起點什麼,停了下來,似有遲疑。

謝危便看向他。

劍書猶豫片刻,問:“寧二姑娘的意思是,抓個活的,關起來防他生事。可倘若……”

謝危眉梢微微一挑,落在那一小枝杏花上的眸光不曾抬起半分,對什麼周寅之渾不關心,隻淡淡道:“那就抓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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