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最好的芳吟(1 / 2)

坤寧 時鏡 7304 字 9個月前

點在屋內的燭台, 已經翻倒在地,熄滅成一片黑暗。僅有院中的燈光能模模糊糊穿過雪白的窗紙,映照入這一間屋子。

薑雪寧都不知自己是怎樣走過去的。

又到底是怎樣一種力量在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使她不至於在行進的中途倒下。

刀琴臉上的傷口有血, 甚至手上也沾滿了血跡, 仿佛是才替誰用力地按住傷口。

那血從他手指上滴答往下落。

在薑雪寧從他身畔走過時,這清俊寡言的少年幾乎哽咽:“是我慢了……”

薑雪寧卻跟聽不見似的。

她隻能看見那順著地磚縫隙蔓延的血泊。

原本整齊的屋子裡, 箱篋書本賬冊, 幾乎都已經翻亂, 幾本賬冊與一遝宣紙散落得到處都是。那個昔日清遠伯府的庶女、那個過去吃了好多好多的苦的姑娘, 就那樣奄奄一息地搭垂著眼簾, 無力的腦袋輕輕靠在多寶格的底部,清秀的麵頰已失去血色。腹部那一道猙獰的從背後捅過來的傷口,被她手指捂著,可鮮血依舊靜寂地流淌, 一點一點帶走她所剩無幾的生機。

怎麼會呢?

不該是這樣的。

薑雪寧還記得自己去清遠伯府赴宴的那天, 幾個凶惡的婆子從走廊那頭衝過來, 氣急敗壞地追趕著她,她又怕又急, 撞到了她,弄臟了她的香囊。那一滴眼淚從她大大的、清澈的眼睛裡掉落下來, 讓人想起草尖上的露珠。

局促,柔軟,笨拙。

但像是那根草, 微不足道, 卻有著頑強的生命。

即便是被那幫壞人抓住,使勁地往水裡摁, 也在用力地掙紮,拍打著湖麵,濺起漣漪,攪得水波亂了,倒映在其中的天也皺了。

她救了她之後,曾經誤解過她,以為她毫無資質,不求上進。

可她給了她驚喜。

從宮裡出來的那一天,她將那裝著銀票和香囊的匣子雙手捧到她的麵前,小心而又充滿希冀地望著她,卻不知在她心底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那一刻,才是薑雪寧重生的真正開始。

離開京城兩年,幾乎都是尤芳吟陪在她身邊。

從蜀中,到江南。

外人眼中她或恐是不受寵的伯府庶女,溫婉的任氏鹽場少奶奶,甚至是會館裡以誠以信的尤會長,可在她眼底,她永遠是那個一根筋的、認定了便對人掏心掏肺的傻姑娘……

薑雪寧覺得自己此刻的身與心已經分作了兩半,反倒使她擁有了一種怪異的冷靜。

她來到她身畔,輕輕地跪在那片血泊裡。

然後伸手幫助她捂住那淌血已經變得緩慢的傷口,聲音裡有種夢囈似的恍惚,隻是道:“芳吟,芳吟。我來了,沒有事了。他們都去叫大夫了,周岐黃的醫術那樣好,你一定會沒有事的。”

尤芳吟的眼睫低低搭垂著,在聽見這聲音時,終於緩緩抬起。

然而眼前卻是一片的模糊。

薑雪寧背對著門口跪坐,她的視線也昏沉一片,就像是自己的魂魄已經被無底的深淵和索魂的地府拘走了一半似的,不大能看清她的模樣。

可她能分辨她的聲音。

於是竟在這一刻,做出了往日般尋常的神情,好像此刻不是生離死彆一般,低啞地喚:“二姑娘,你來啦。”

薑雪寧對她說:“不要說話。”

尤芳吟眼底漸漸蓄了淚:“刀琴沒有騙我。我叫他去找您,可好怕他不聽,去找大夫,耽擱了時間,叫我見不著您的麵……”

薑雪寧的聲音已添了顫抖:“不要說話……”她的眼淚卻突地滾落下來,潤濕了她烏黑的眼睫,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切:“他拿走了印信,東家!他拿走了我們的印信,蜀中和江南的生意,一定出了岔子……”

“不要再說了!”

這一刻,薑雪寧先前勉強堆積出來的那一點脆弱的平靜和冷靜,終於被她笨拙的執拗打破,大聲地打斷了她。然而緊接著,瘦削的肩膀就抖動起來,聲音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低啞下去。

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她一遍一遍重複。

“沒有事的。你怎麼會有事呢?鹽場和商會,還有那麼多人在等你,還有那麼多的生意要做,你怎麼會有事呢?乖,彆說話,不要哭,周岐黃很快就來了……”

可說著說著,眼眶便紅了。

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她竭力地仰起頭,想要扼住住它們,不使自己在這樣的時刻看上去格外軟弱。然而無常的悲愴,卻似岸邊的浪濤,一浪一浪地拍打著她。她不是那沙灘上的石頭,隻是趴在石頭上的受了傷的水鳥,不斷地被那凶猛的浪頭按下去,整個浸沒。

世界仿佛失去了根基。

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握不穩,在與這洶湧浪濤一次又一次的搏鬥中,她什麼也沒能得到,隻留下染血的羽翼,折斷的指爪,還有那累累堆砌的傷痕……

薑雪寧克製不住地慟哭,她伸出自己的手臂,將尤芳吟緊緊地摟在懷裡,卻隻感覺到冰冷的寒意將她包裹,令她瑟瑟發抖:“不哭,不哭,會好的……”

尤芳吟彎著唇笑。

眼淚卻是前所未有的滾燙。

明明是行將離去的人,可卻反而成了那個寬慰的人,試圖以自己微弱的言語,留下一點力量:“芳吟本來就是會死的人,當年是姑娘救了我,把我從閻王殿前拉了回來。活著的這幾年,都是芳吟不該得的。老天爺垂憐,才叫芳吟遇到您。姑娘,不要哭……”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