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鸝紅著眸。
她不敢直視殷予懷的眼,低著頭,淚珠一顆一顆地向下垂。
這半年,她隻是照顧著殿下的起居,偶爾去書房研研墨。
但不代表她什麼都沒察覺。
從雲端跌落泥潭,在她麵前,殿下永遠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溫和模樣。
但在看不見的地方。
她見過他暗影中失意的模樣。
見過他抬起筆卻凝滯的瞬間。
見過他無數日夜的轉輾反側。
每當她出現之時,殿下都會溫和地抬起眸,對她笑。
而她,心中都會止不住地疼。
恍若數以萬計的細針,在一瞬間猛地紮向正在躍動的心臟。
那種恍若窒息的疼痛,僅僅隻是她的心疼。
她不敢想,那殿下會是如何。
從第一次相見時,他便格外地安靜。半年中,她們朝夕相處,她還是很少看見殿下有其他的情緒。
他總是病著,偶爾病重些,偶爾沒那麼重。對她說過最多的話是,“孤沒事”、“彆哭,真的沒事”、“彆害怕”。
霜鸝顫抖著身子,指尖按住,微微握緊殷予懷的手。
殿下說的對。
她就是故意去招惹的。
知道冷宮中那個少年就是殷予愉,就是當今的四皇子,就是葭妃娘娘害死青嬤嬤的原因時,她就已經沒有辦法再回想曾經那段歲月了。
她救了他,他的母妃卻害死了在宮中唯一對她好的人。
害死之後,又假惺惺地派個太監過來問她:“如今擺在你麵前有兩條路,成為太子的通房,或者...出宮。”
她是很想選出宮的,她做夢都想逃離皇城這個囚|牢,但是用青嬤嬤的命,換來的出宮機會,她這輩子都不會要。
然後,她就被她都未見過的太後娘娘,賜給了,彼時她同樣未曾見過的殿下。
青嬤嬤死的時候,抓住她的手,讓她不要為她報仇。
雲泥之彆,她是泥,那些人是雲,地上的泥,沾不到天上的雲。
她那時還不知道,那個冷宮的少年,就是殷予愉。她不明白,為何好端端地,葭妃便派人殺害了青嬤嬤,且給她兩個選擇。
直到,直到昨日見到殷予愉。
一切她便都明白了。
她忍著心中的怒火,裝著平常的模樣,收下他帶來的果子,拿起他給她的膏藥。
她裝模作樣,是覺得...
或許,或許,她能夠幫到殿下呢。
霜鸝的淚滴在殷予懷的衣袖上,整個人恍若秋色中瑟瑟的枯葉。
這幾日,東宮的吵鬨聲越來越大,霜鸝即使什麼都不問,也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事。而東宮的事情,不會有一件,與殿下無關。
或許,她能夠借助殷予愉,為殿下做些事情呢。
她的殿下,才應該是天上的雲,即使跌入到泥潭中,終有一天,也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她早已近克製不住自己的心動。
她愛慕殷予懷。
但是也就僅僅隻能是愛慕了。
殿下會有他相伴一生的良人。
他會重回雲端,立於高台,受萬人敬仰,得世人愛戴。
而她,萬般都是不該。
*
殷予懷未曾想過是這個原因。
霜鸝指尖的顫抖,順著他們相觸的肌膚,一點一點蔓延。
殷予懷輕柔了聲音:“抬起頭。”
霜鸝紅著一雙眸,滿臉的淚痕,她另一隻胡亂地擦著,剛剛碰到臉時,就被殷予懷無奈又溫柔地止住。
“頭抬起來些。”
說完,他拿著帕子,細細地為霜鸝擦拭著。
霜鸝的臉就像一塊瑩白的玉,殷予懷擦拭得很慢,也很溫柔,一點一點的拭去淚痕。
待到隻剩下一雙發紅的雙眸,殷予懷彈了一下霜鸝的額頭,輕聲道:“自作主張。”
霜鸝哽咽著笑出聲來:“霜鸝知錯了,殿下彆生氣了。”
殷予懷輕哼一聲,揉了揉霜鸝剛剛額頭被他彈的地方:“還疼嗎?”
霜鸝乖巧搖搖頭,眼眸中有了笑意。
*
殷予懷原就不是因為殷予愉的原因同霜鸝生氣。
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在生氣。
被霜鸝一下子戳破的時候,他才恍然發覺,原來,霜鸝已經可以影響他的情緒了嗎。
那段隻能靠霜鸝才能活下來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外祖父的兵馬已經快到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