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正是像盛鐸所分析的那樣, 塔卡看起來還把長/槍舞的虎虎生風, 實際上他的體力越來越差,已經逐漸有支撐不住的感覺。偏偏白亦陵已經把樁子的位置記熟, 不需要在注意腳下, 出招越來越快,一時隻見刀影連閃,虛虛實實, 好幾次塔卡都差點掉下去。
他能支持這麼久才逐漸顯出失敗之勢已經很不錯了, 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塔卡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心裡麵急躁起來,連連進逼, 隻恨不得把這小子一下子掀下去就算了事。
當在白亦陵再一次將要準確無誤地落足在木樁上的時候,塔卡情急之下沒來得及多想, 使了損招——他直接用長/槍將白亦陵要落腳的樁子給打斷了。
木樁折斷,腳下落空, 眼看人就要失敗。
周圍一片罵聲, 塔卡沒有理會。他站在木樁上俯視對手, 眼中還有迷惘, 似乎也不大相信自己這就要贏了——剛才那一招是急躁之下的本能反應,他這樣使出來,真的好嗎?
可是他的尊嚴和驕傲不允許他輸, 特彆是輸在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手裡, 哪怕是自欺欺人, 都被承認自己的失敗要好得多。
正在此時,塔卡忽然覺得手中的長/槍一沉,他的雙臂下意識地用力,將自己的兵器牢牢握緊,低頭一看,麵色陡變。
從木樁折斷到白亦陵一腳踩空,不過眨眼間的功夫,長久以來的訓練讓他的第一反應並非驚訝,而是快速應變,解決問題。
拿著刀的右手將佩刀隔空拋出,刀光閃爍,撞上了塔卡垂低的槍尖。就在兩樣兵器相交的一瞬間,白亦陵距離刀柄較近的左手一把將佩刀握住,刀刃點住長/槍,身體借力淩空翻起,整個人還沒落地,已經重新回到了木樁上。
整個過程簡直就像是變魔術一樣,他扔刀又接刀,動作快的幾乎讓人看不清楚,轉瞬間就扭轉了劣勢。塔卡愣愣地看著麵前的白亦陵,突然意識到對方最厲害的不是輕功,而是他這份常人難以企及的反應速度。
白亦陵站在他麵前,璀璨的燈光落在他的肩頭,幾乎將他周身勾勒出了一圈光暈,眉目口鼻無不精致到了極點,但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當中,卻是隱含著冷冽和篤定之色。
那是一種絕對能夠勝利的信心。
塔卡突然覺得心頭一寒,不知道為什麼,光是這樣相互對峙,他心中所有的爭強之心就一下子潰散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對方是如何做到剛才那一點的。也在這一瞬間非常想知道,對方在掉下樁子的那一刻,究竟都想了什麼。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
白亦陵卻沒給他思考的餘地,左足飛起,橫掃踢向塔卡麵門。塔卡連忙身子後仰避過,白亦陵卻趁機翻身躍起,腳尖一勾,塔卡的長/槍便被他勾的飛了起來,緊接著身不落地,淩空一踢。
長/槍受力之下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向回飛出,猛然插入可格腳下的木樁之中,直沒至中部。白亦陵翻了個跟鬥消解用力過猛的勢頭,重新穩穩站定,塔卡的木樁卻劇烈晃動兩下,頓時攔腰折斷,他一下子掉在了地麵上,形勢逆轉。
兩人過招驚心動魄,你來我往之間精彩到了極致,直到塔卡“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大家才反應過來短短片刻之間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白亦陵竟然就這麼贏了!
沉默過後,歡呼聲如噴泉般驟然湧上,這不光是個人的勝利,還代表著晉國徹底在赫赫的挑釁之後占據了上風,大家心裡憋著的那股氣終於順了過來,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宛如剛剛取得勝利的人是自己一樣——這樣的場合,往往能夠讓人忘記個人利弊。
塔卡趴在地上,半天沒有動彈,不知道是摔的動彈不得還是羞愧的抬不起頭來,白亦陵從樁子上麵跳下來,將他扶起,什麼都沒說,隻是有始有終地衝對方拱了拱手,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他氣度從容,衣袖飄然,並沒有因為勝利而露出傲慢的神色,令人讚賞之餘,更加生出了一重敬意。
文宣帝吩咐道:“來人,將太醫請來,為使者看看可有摔傷。”
他轉向高歸烈等人,見塔卡沮喪地垂著頭,一眼不發,皇上便說道:“赫赫崇尚武力,我國卻是以和為貴,剛才的比試不過是求同存異,相互交流,使者雖然輸了,但也望你不要介懷。”
他恩威並施,先是讓太醫給塔卡看傷,接下來這番話卻等於是在告訴赫赫,他們既然已經輸在了晉國手裡,就老老實實地認輸,彆仗著有些兵力就趾高氣揚。
高歸烈沉默片刻,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非常不想認輸,但是這場比賽本來就是赫赫這一方占了便宜取巧,後來如果不是塔卡先出了損招打壞木樁,白亦陵也不會依樣把這一招給還回去,大家看的清清楚楚,他們輸了就是輸了,本來就丟了麵子,不能連一點風度都剩不下。
他領著塔卡和可格老老實實地衝著文宣帝行了大禮,起身後又衝白亦陵作揖,恭敬地說道:“請中原的兄弟原諒我們的冒失之舉,我們遠道而來,在這裡感受到了各位的歡迎和熱情,也理當入鄉隨俗,向皇帝陛下奉獻最真誠的敬意。希望貴我兩國友誼長存。”
一場風波在大家心照不宣的微笑之間化解,皇上又嘉獎了白亦陵的英勇,賞賜給他一斛明珠,一柄寶刀,讚揚他“不愧為盛家之子,頗有乃父之風”。
直到白亦陵比試完畢,陸嶼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去,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好在當時變故迭出,場上的人個個十分關切,又都知道他跟白亦陵一向親厚,因此陸嶼的反應並不算顯眼。
他心裡的滋味有些複雜。所有的人都在為了白亦陵而讚歎和歡呼,當陸嶼看見他意氣風發,麵對赫赫使臣揮灑自如的模樣時,心裡也同樣是說不出的驕傲和激動,恨不得告訴在場的所有人,場上的這個青年正是他的意中人。
但是另一方麵,他又無法控製的會因為白亦陵的每一次冒險而感到擔憂,恨不得什麼事都替他辦了,讓自己不用這樣牽腸掛肚。兩種不同的心態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反應,讓陸嶼突然很想跟白亦陵說一會話——什麼都行。
好在這場會麵的風波彌平之後,宴會終於正式開始,美食佳肴流水一樣地端了上來,場地被收拾乾淨,重新表演起了輕柔的歌舞,雙方的交談變得客氣友好了很多。
等到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皇上離席,大家的狀態放鬆,紛紛下座敬酒寒暄,整個大殿裡麵的氣氛一下子就熱鬨起來。陸嶼見縫插針,眼看白亦陵身邊沒了人,立刻端著個碟子湊過去,坐在他身側的空位上,低聲笑道:“英雄忙著打架,恐怕剛才沒吃飽吧?來嘗塊點心,歇歇。”
白亦陵本來是與盛季共坐的,剛剛盛季離席去了彆的地方,盛知端著自己的酒杯蹭了蹭,本來要挪到小弟身邊一起說話,就被陸嶼搶了先。眼看著兩人言笑晏晏,縱使一直知道他們關係好,他的心裡也不由升起了某種微妙的失寵之感,偷偷撇了撇嘴,跑到一邊找大哥去了。
白亦陵低頭一看,見盤子裡放著兩塊做成花形的酥點,還是熱的。像這樣的宴會,因為相同的菜要一起做上幾百份,因此通常端上來就是涼的,隻有少部分/身份格外尊貴的人才能吃上熱食。
白亦陵一手托腮,伸出筷子夾了塊點心吃,似笑非笑地說道:“淮王殿下,你金尊玉貴的,就補償一盤點心,對得起我麼?”
陸嶼一怔,他對著白亦陵從來都是百般取悅討好都來不及,眼下聽對方的語氣卻有點不對勁,還以為是自己無意中乾了什麼壞事,小心肝砰砰直跳:“這話怎麼個說法?”
白亦陵用筷子點了點陸嶼,笑著說:“殿下啊,你想想,剛才臣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裡,可是誰都沒敢得罪,結果你張嘴招惹了人家赫赫的兄弟,他反倒過來找我打架,這不是代你受過?”
陸嶼“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忍不住笑起來,連忙衝著白亦陵作了個揖,裝腔作勢地說道:“白大人這話說的可是太有道理了,小人簡直萬死莫辭,不知道該如何彌補我的過失才好?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白亦陵眼中笑意流轉:“唔,就送我十個八個美人當賠償吧。”
陸嶼見旁邊沒人注意他們,身側又正好靠著一根柱子做遮擋,就大著膽子將笑臉湊了過去,指著自己說道:“這個美人,豈不是比十個八個加起來都要強?而且吃的不多,會說好聽的,白大人要是願意養,就算倒貼也成啊。”
白亦陵沒想到他的臉皮已經厚到了這種程度,也著實無言以對,側眼看他時,隻見陸嶼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笑意盈盈,卻是教人心中怦然一動。
他玩心忽起,拉住陸嶼的胳膊將他拽進自己,陸嶼不知道白亦陵是什麼意思,還是順著他的力道傾身過去,然後就覺得臉頰上一熱,已經被白亦陵快速地親了一下。
這個親吻隻是一碰即收,陸嶼的心卻一下子狂跳起來,麵頰上的觸感被無限放大,還沒來得及從驚喜和甜蜜中回過神來,對方已經迅速鬆手,若無其事地再度伸筷子夾起點心。
可是白亦陵裝的一本正經,陸嶼卻還是一隻僵硬的狐狸,他本來被白亦陵拽著,冷不防對方鬆勁鬆的太快,陸嶼頓時失去平衡,竟然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椅子“砰”地一聲翻倒,撞上桌麵,杯子轟轟烈烈地摔到地上,粉身碎骨,發出好大一陣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