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賀子成的名字之所以被考生們看一眼就都認出來了,不是他才名盛學問好,而是因為他是個出了名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平日走雞鬥狗,夜夜笙歌,就連中舉都是走了大運的最後一名,據說還是因為複習的時候正好背中了考題。
要說青樓裡麵花魁們的芳名豔曲他一一記得,大家毫不懷疑,但要說他能中會元,所有人的心裡都是一個念頭——閣下是買通了哪位考官?這作弊作的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這樣一個人的名字被高高寫在榜首,實在是太拉仇恨了,不光落榜的考生不甘心,就是上了榜的也已被他壓在下麵為恥,當下不少人組織起來,又是擊鼓請命,又是圍堵禮部,鬨的沸沸揚揚。
白亦陵和陸嶼在鎮國公府的時候,事情剛剛鬨起來,禮部的官員們都匆匆趕去安撫人心,詢問情況,現在卻已經被堵在衙裡,有的人甚至還餓著肚子。
李丞相將奏章讀完之後,陸嶼道:“你們怎麼看?”
春日乾燥,白亦陵本來想開口說話,又覺得嗓子裡發癢,輕輕咳嗽了一聲,旁邊的李丞相已經說道:“如果賀子成的為人真的如同奏章裡麵所說,那麼這件事確實可疑。不過不論內情如何,這幫試子們一有不滿,就公然圍堵官員,行事卻是過火了。這種風氣如若縱容下去,體統何在?”
陸嶼道:“李相說的不錯。”
他雖然在跟李丞相說話,卻也一直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在白亦陵那頭,說了這一句之後又道:“說了這麼久,諸位愛卿想必也都口渴了,都先喝點茶。”
陸嶼一邊說一邊擺了擺手,示意內侍上茶。到場的人裡麵,吏部尚書孔帆的性格較為爽朗直率,他聽了還想著大夥總共來了也隻有一炷香的時間,就是李相讀了封奏折而已,剛開口想說自己不渴,可以發言,就被聶太師不動聲色地踩了一腳,朝著白亦陵的方向偏了偏頭。
孔帆頓時反應過來,連忙道:“是,謝陛下體恤。”
陸嶼笑道:“無妨,若是孔卿不想喝茶,就先說你要說的話吧。”
孔帆汗顏:“陛下說笑了。臣隻是覺得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如果僅僅因為對方的名聲而認為他的成績是作弊而來,未免太過草率,還應該向禮部各位大人了解一些情況才是。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將考生們驅散,減少此事的影響,再進一步徹查。”
陸嶼頷首:“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他笑著睨了白亦陵一眼,聲音不自覺地柔軟起來:“白愛卿,這件事交給你處理可好?”
白亦陵道:“陛下信任臣,臣不敢有負所托。”
陸嶼笑了笑,說道:“好,白亦陵聽旨,現進爾為左都禦史,兼領北巡檢司指揮使,查處會試相關內情。其中涉案人等,均可便宜處理。”
【“忠犬帝王狐”愛心發布任務:調查科舉舞弊案的真相。
任務獎勵:積分5000點;“心心相印”情景模式小推手一個;“重要道具”使用說明書一張。】
左都禦史是從二品的官職,陸嶼這道口諭將白亦陵一下子向上提拔了一級半,以他的年紀來說,已經是難得的高位了。但按照晉國的傳統,同時兼領兩個職務,其中較高位往往隻是行事方便的虛銜,再加上白亦陵個人能力在那裡擺著,倒也沒人提出異議。
他行禮道:“臣領旨。”
膝蓋還沒有彎下去,被陸嶼伸手架住胳膊,這個禮就沒有行完。
陸嶼捏了捏他的手臂,笑道:“去吧。”
剛剛開春,天氣還冷著,一堆熱血沸騰的考生們聚在禮部門口,大聲疾呼,要求公示賀子成的試卷,給大家一個說法。
正在群情激憤的時候,聽著遠處遙遙馬蹄聲響起,有人扭頭去看,少傾一名書生說道:“大家小心,是澤安衛來了!”
考生們有些輕微的騷動。
打頭一名身材瘦高的男子高聲說道:“大夥不要驚慌,所謂法不責眾,能何況咱們隻是想求個公道,即便是澤安衛,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拿了咱們這麼些的人吧?”
他說著舉起手中的孔子牌位,揚聲道:“我等十年寒窗苦讀至今,如若學識不足,那是自己的過失,但無德之人腆顏高位,卻是萬萬不服,還請大人們還我等學子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周圍人等紛紛揚聲附和,對逐漸靠近的澤安衛視而不見:“公示賀子成的試卷!”“還我公道!”
白亦陵抬手製止了身後想要嗬斥的屬下,一提韁繩,馬蹄在原地來回踏了幾步停下,他冷眼看了片刻,高聲道:“爾等可知圍堵官衙是個什麼罪名?”
“大人!”為首那名瘦高男子喊道,“文人不怕斷頭,隻怕有辱斯文,愧對聖賢!聖人的牌位還在這裡舉著,難道你不問是非便要定罪嗎?”
白亦陵冷笑一聲,放開韁繩,“啪啪啪”鼓了幾聲掌,痞裡痞氣地稱讚道:“好口才,好說辭。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將這大逆不道的行止說成是聖賢的意思了。本官且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他麵上帶笑,眼底寒涼,腰上彆著的刀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讓人心中發冷。那名學子滯了滯,還是昂然回道:“我名範敏,正是今科試子,會試第二。”
白亦陵挑眉:“哦,那把會元拉下馬,你就能上了。”
這些考生們初出茅廬,讀了一肚子的書,卻沒有在官場上打磨過,身上還有股又愣又倔的青澀氣,尤其看不起勳貴出身的澤安衛,覺得這些都是仗著家世橫行的紈絝子弟,隻知道動拳頭,恐怕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此時聽見白亦陵這幅語帶戲謔的口氣,眾人頓時覺得受到了侮辱,群情激憤,紛紛叫罵起來。
閆洋“刷”地一聲拔出了刀,暴喝道:“澤安衛辦事,誰敢喧嘩?都給我站好了!”
眾人緊跟著也紛紛抽刀,澤安衛這一頭一片鋒芒閃爍,有些人怕了,有些人卻執意要向前衝,場麵一時有點混亂,白亦陵看著這一幕卻是不慌不忙,笑著說道:“難道本官說錯了嗎?各位將孔聖人的牌位請出來,以先賢的名義再次詰問,卻不知對於聖人之言都可曾讀通透了?”
範敏微微冷笑:“站在這裡的,無不是自幼苦讀,大人就不用擔這份心了。”
白亦陵道:“是麼?那本官便考考你,請問孔子所言‘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故不易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所提的問題就等於是最基本的文言文翻譯,正如範敏所說,在場的怕是沒一個人回答不上來。但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一下子僵住了。
白亦陵笑容一收:“今天本官來到這裡,本可以什麼都不說,將你們通通押走,但是諸位若想講道理,那本官就與你們分說分說!你們若是覺得不對,也大可以當麵講出來!”
他不管周圍的喧嘩擾攘,高聲說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故不易矣’,出自《呂氏春秋》,是孔子親口對顏回所說。意思就是,眼前所見未必是真,內心所信未必正確。要了解一個人,何其難矣!今日你等隻因為覺得賀子成才學不夠,不該成為會元,便聚眾鬨事,斷言他成績有假,更甚至指責禮部各位官員徇私舞弊,那麼我便問問,諸位可有證據?”
他一番話下來,周圍寂靜無聲,白亦陵居高臨下,目光冷冷地掃過諸位考生的麵容,片刻之後,猛地厲聲喝道:
“爾等手持聖人牌位,卻不遵聖人之語,可見孔子在你們這些所謂的讀書人眼中,不過是用來蠱惑人心的工具,安敢自負清高!你們這些人裡麵,多少是為了求個真相,又有多少是渾水摸魚,跟風造勢,不用我一一盤問,自己心中當有定論!這等行徑,如何為官作宰,出將入相?日後僅憑他人幾句挑撥,便輕言對錯,豈不是讓朝堂都跟著蒙羞?”
他聲音嚴厲,言辭狠辣,絲毫不留餘地,簡直是字字誅心,站在馬前的的範敏隻覺得心中一涼,渾身陣陣發冷,兩腿幾乎站立不住。
白亦陵又嗬斥道:“相關事宜,我自會公正審斷。縱然再是愚鈍無知,也斷不會像爾等這般輕狂。你們既然還沒坐到這個位置上,便應當安分守己,謹遵上令!自以為凡事不滿意了,鬨一鬨就能得遂心願,如此悖逆不忠,還有臉站在這裡指責他人嗎!”
範敏急怒攻心,腦子中轟然一聲,隻覺得眼前發黑,竟忽然之間一頭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周圍有片刻的騷亂,但鬨事的考生們人人麵如土色,卻是誰都沒有出去扶他,倒是方才幾個跟在範敏身後叫囂的最凶的人跪了下去,額頭觸地,顫聲道:“學生有罪,學生愧對大人教誨……”
後麵的考生互相看看,紛紛跪了下去。
白亦陵神色不動,傲然地望著馬下跪伏著眾位舉人,冷冷地說:“都散了!在本案未明之前,所有人等不得離開京都,不得胡言亂語,如有違者,殺無赦!”
所謂“士農工商”,曆朝曆代當中,讀書人的地位都是格外崇高的,像這樣學生鬨事的情況不在少數,官員們不敢武力鎮壓,能做的也隻有妥協或是好言相勸。
尤其是這一回,能參加會試的考生們未來將有一大部分能夠進入官場,自然更是不好輕易得罪,處理起來往往十分棘手,這也是眾人有恃無恐的原因。
可惜他們碰見了白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