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氣氛忽然一片肅殺,楊夕不得已,開口問了一個留存已久的問題。
“古存憂到底是怎麼死的?”
之前楊夕企圖偽裝死獄土著,這個似乎人儘皆知的問題,從沒機會開口。
古存憂號稱不死槍王,戰力之強,他鎮守的東區是死獄四區中唯一沒有過暴動的區域。薛無間、沈從容都做不到。整個東區出儘了高手也未必能將古存憂從容殺死,何況真正的叛徒可是隻有一個胡山炮?
犬霄拿腳尖點了點地麵,“看見這石頭了麼?”
“當然。”
這也是楊夕一直奇怪的問題。按說她在死獄混了也有半月,所過之處無不是泥土掏挖的通道。今天追擊點擎蒼,才第一次見到了石道。
而且這天頂、地板、各麵圍牆,嚴絲合縫看不出一點拚接的痕跡,竟好像一整塊山體從中間被掏出了這麼條深洞。
“這是昆侖山上直接挖過來的芥子石,能吸收法術神通,尋常的辦法破壞不了。可稱固若金湯。”
犬霄一邊說著,一邊打出道靈酒訣,清香酒液在碰到石壁的瞬間,就像揮發了似的消失無蹤。
楊夕揉了揉手指,她自己的芥子石給了江懷川。
“昆侖當守衛的時候,死獄的人命,還比較是命。為了不讓咱們在半夜睡覺的時候,突然就喂了蚯蚓,昆侖在海怪最多的區域布下這種石頭,以大神通開出了八條通路,每條通路裡設有十八道斷龍閘,殺怪的時候開閘放人,休戰的時候放閘攔怪。三年來從未有失,到成了死獄最穩妥的一道防線……”
楊夕聽得猛然抬頭,忽有了一種讓人心寒齒冷的猜測。
犬霄哧笑了一聲:“可是這玩意兒也能被人反過來利用,古存憂從這條路走出去,帶走了東區前百的全部高手,斷龍閘'轟—'的一聲,在他身後放下了。”
楊夕心中一緊。
犬霄回頭看著楊夕,涼薄一笑:
“然後我們都能想象,他前方的斷龍閘,必然是開著的。”
於是攔怪放人,變成了困人放怪。
沒有救援,沒有補給,麵對無窮無儘的海怪。古存憂畢竟不是真正的不死。
“有時候我真想問問你們昆侖,打造了這麼個監獄,怎麼就不能派個人看顧一下,哪怕一個人也好。點擎蒼但凡有一點顧忌,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還是說你們昆侖也自身難保了?”
楊夕無言以對。
心裡的一部分在說,昆侖已經儘力做到最好了,不能把對點擎蒼的憤怒遷怒到昆侖頭上。可另一麵又悄悄發言,殘劍邢銘可一向是個很周全的人呢?再說還有仙靈宮,傳說仙靈掌門那可是個女諸葛……
而且點擎蒼在眼皮子底下變節,竟然都完全沒人發現。死獄亂得這個樣子,簡直不忍直視。
還有之前自己全程參與的戰場掃尾工作,那高得驚人的戰損,那時候北鬥的臨場暴動,事後也沒有人追究過……
一切跡象竟然真的指向了那個,最令人難以相信的可能——難道昆侖真的……自身難保?
楊夕被自己的猜測嚇出一身冷汗,這不可能。那可是昆侖,那可是殘劍先生!而且要是真的這樣狼狽,相同立場的仙靈宮不是暗中做對,就是一樣的自身難保才行。
可是……可是那樣的話,“這場戰爭不就要輸了嗎?”
犬霄被她突然冒出的話嚇了一跳,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她一眼:“發什麼夢呢,人怎麼可能輸給怪?”
犬霄的話如一盆涼水,把楊夕從頭到腳淋了個通透。
是,人不會輸給怪,那可是沒有靈智的東西。
可是人會輸給人心。
一個冷酷的聲音在楊夕腦海裡響起:承認了吧,其實你一直以來的樂觀,都是在犯傻,因為你在害怕。你害怕發現,自己當作信仰一樣的昆侖,其實沒有那麼無所不能。
你看,你早就應該知道的,昆侖從不讓練氣弟子出山的,可是現在你正在戰場上。
衛明陽堂堂人帝魔君險些被個胡山炮活吃了,你自己區區練氣又搞死了多少高人。昆侖怎麼就不可能陰溝裡翻船?
還記得程家地牢裡的五代守墓人嗎,天縱奇才的年輕人,一時輕狂就搭進去了地牢裡的後半生。
楊夕想得冷汗涔涔,滿腦子都是如果會輸……如果會輸……
她無力地發現,自己在這波瀾起伏的大勢麵前,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天意如刀,就憑區區一個楊夕,真的能夠逆天?
犬霄忽然駐了腳步,“到了。”
於是楊夕終於見到了,那道鎖斷了古存憂生機的斷龍閘。
昆侖的手筆,永遠不會有什麼無聊的裝飾。
卻頂天立地,厚重沉凝。
閘門背後,就是那不曾歸來的英魂。
而閘門的這一側,一個頭發蓬亂,光著上身,屁股破得露出屁股的少年蹲在門角。眼神單純的輕輕撓它,就像在跟久違的親人撒嬌。
“小狼……”楊夕幾乎瞬間失聲。
然後她看見血流滿地的聞人無罪,靜靜坐在少年狼妖的身旁。
一手捂著幾乎要流出來的腸子,一手搭在小狼妖的頭頂,眼神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