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則被嚇了一跳。
回過頭,就看見一個俊得不太像活人的小哥兒,頭發是銀黑相間的,臉上有一條奇怪的圖騰。
這可太怪異了,像遭人發配了似的。
焦則眨了眨眼,幻境裡的一切皆出自於想象,怎麼會有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
困惑的問:“你是誰?”
衛明陽噎了一下,他出門在外,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鮮少見著不認識自己的。
忍了又忍:“啊,你當我是小仙子吧。”
焦則:“……”就是那種民間傳說的夢境裡,拿著小魔棒,給小娃娃變糖果的,身高不足一個巴掌的東西麼?
衛明陽不欲與他糾纏自己是誰的問題,隻想快圓了他的遺憾,了了這樁事兒。說起來他剛才也是看著眾人都很悲傷,楊夕又嚎得太慘,才腦筋搭錯站出來的。
現在已經有點後悔了。
“你過去看看吧,有我在,不會發生什麼惡劣的事情的。”
焦則看了看他,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道:“多謝。”
衛明陽目送焦則走過去山頂的四柱大殿裡。
沒有牆磚,天藍和雪白的窗紗從高高的殿頂上垂掛下來,隨著輕拂的山峰微微搖蕩。
好像天宮。
須發皆白,滿臉皺褶的焦則走過去。
上首位那個白色長衫,手拿竹簡的男人,微笑著回過頭來,對著看起來比他還要蒼老的兒子,毫無所覺似的開口:“阿澤,又偷懶了。快回到座位去。”
焦則半是哀傷,半是繾綣的坐下來。蒼老的手指摩挲著少年時用過的書桌,連小刀刻下的痕跡都與記憶中一樣。
“父親呐……”
九條尾巴全部從裙子裡翹出來的小狐妖,擠眉弄眼的跟他比劃:“洗劍池的老鋪又出了新糕點,晚上去偷?”
濃眉大眼的小胖子,愣頭愣腦的出聲:“打架麼,帶我一個!”
於是,笨狐狸和小胖子各被先生打了十個手板。
捂著腫得發亮的手掌心,淚眼盈盈的站到牆角去背書。
而“沒有搭話”的先生的親兒子,坐在座位上對著兩個挨罰的笨蛋微笑,打了一個戰部的手語:湯家糕鋪,不見不散。
衛明陽簡直不敢置信。
可是這個焦老兒竟然就這麼坐下來跟他們念書,一念就是好幾年,一動都沒有動過。
心魔環境之中,衛明陽眼中時間的流速與焦則本人是不一樣的。
衛明陽眼中的幾十個弟子上躥下跳,時而被罰站,常常在講台前和課室後,同時出現一個人的兩個身影。
可是他們始終也沒有出過那個高粱穹頂的大殿。
講課的先生始終微笑著坐在首位上,焦則自己始終坐在弟子席上,同樣不曾挪動。
衛明陽掀開自己的血盆大口,又吞掉了一個行刺的黑衣人。
忍不住按了按胃。
吃撐了。
焦老兒的心魔真的很重,而這種具現成黑衣人出來刺殺的現象,也實在有夠奇怪。
因為雙方的時間流速不等,衛明陽幾乎一直都在吃。
碩大一張嘴巴,不合常理的咧到胸口去,幸好焦則沒回頭,要不就那老頭脆弱的小心肝,不得給嚇死。
衛明陽輕輕揉了揉腮幫子。
好酸……
白雲蒼駒,花飛花落。
心魔環境裡的雪白小兔兔,第十次從雪堆裡鑽出來的時候。
無色峰主殿旁的梅花還未謝。斜斜的伸出一枝,撩開雙色的窗紗探進殿裡。小狐妖的九條尾巴依然收不起來,又想趁著先生不注意,爬上樹去摘花。
她可不是喜歡梅花,她是愛吃梅花糕。
無色峰整座大殿裡一門師徒三十幾個,常年在花花草草裡熏陶,愣是沒熏出一個高雅的。
焦則抬起頭來,浮腫的眼皮下,藏著一雙清透的黑眼睛。
“師姐,你要小心呐,就剩下你了……”
焦則回過頭來,與血盆大口的衛帝座四目相對。
衛帝座:“……”
伸手合上下巴,裝作高貴冷豔的樣子。
結果那老頭並沒有被他嚇死,反而輕輕笑了一下,對他點點頭:“多謝。”
衛明陽板著臉:“不客氣。”
時間到了。
他們都知道。
天空寸寸瓦解下來,那些黑衣的妖魔鬼怪,影影幢幢的在周圍聚集起來。
焦則仰起頭,任坍塌下來的牆瓦灰塵落在臉上,滿麵塵灰滄桑了皺紋。
他閉上眼睛,很安詳。
衛明陽看著,不能理解。
………………
炎山秘境裡,衛明陽睜開了眼睛。
“咽氣了。”
金雕大鵬用一種不忍直視的表情看了看衛帝座。楊夕剛剛已經把她與焦則的對話跟眾人轉達過了。
烏央央一片男女修士,對著這個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的陌生人。各自行了自己信仰中最崇高的禮節。
“走吧,找個地方修正一下。雖然沒有鬼修追著了,可那能生蛋的樹是個什麼模樣,我們也還是要去看看的。”
夕陽西斜。
濃煙滾滾的火山口,火紅如血的石竹林。
一群修士慢慢的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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