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以前的記憶,對於楊夕來說是十分朦朧而久遠的過去。
對於童年的一切,楊夕腦海裡隻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
一塊香得誘人的糖糕,撒著雪白的糖粒,靜靜的躺在桌上。
一個被自己打哭的,站在牆角的同齡女孩兒的臉,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大哭著喊:“我不要姐姐了……”
一身白色的,雖然舊卻洗得很乾淨的長衫,長衫下露出一隻消瘦的手掌:“小夕,來,爹爹帶你去個地方。”
楊夕坐在那消瘦的肩膀上,可以看見身下這人領口微舊的磨損。她很慢,很慢的閉了一下眼睛。
程十四少女時嬌嫩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你爹爹可是秀才呢,他也不識字麼?”
老嬤嬤的怒斥在腦海裡回蕩:“你娘老子賣了你,就是告到官府去,你也是程家的人了。”
擲地有聲啊。
楊夕睜開眼睛,望著奇異的蘑菇甬道。
她不記得來過這種地方,更不記得坐過那個窮秀才的肩膀。手掌抓著那肩膀磨損得快要變成絲線的衣衫。
話到嘴邊,“你是誰”三個字好像卡在了喉嚨裡,吞不下,吐不出。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因為一問,身下這個消瘦的肩膀,可能就沒了……
這男人的聲線很溫和,與白雲浪那種說起話來總帶著點無奈的好脾氣不一樣,與邢銘那種有事兒求你就刻意放低身段裝出來的君子也不一樣。
這是一個從裡到外都透著柔軟的男人的聲音,似乎他一輩子也沒有高聲過,一輩子也沒有跟彆人爭吵過。
“小夕,不是想阿娘了麼?阿爹帶你來看阿娘,怎麼一句話都不講?”
對啊,我還應該有個阿媽。畢竟我也不會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可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
楊夕低下頭,隻能看見一個高梳的發髻,色如鴉羽,漆黑漆黑的。細細的逡巡,還可以見到後腦處隱約的一塊反骨。
這真的是我爹爹。
楊夕心想。
細瘦的脖頸支在並不寬闊的肩膀上,再往下是單薄的胸膛。甚至這身高也不是很高大的,楊夕的視角比之在連天祚身上矮了不止一頭。
他多大?有沒有二十歲?
楊夕仿佛忽然間才意識到一件事。
那個記憶中買賣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原來當年,隻和現在的自己差不多大。
原來他一點都不強大……
原來他真的不強大……
楊夕隻覺得頭腦裡一陣涼水澆過,仿佛有什麼聲音在響。
“天地……”
天地什麼?細小的聲音仿佛不是響起在耳邊,而是在身體中的某處,從肌肉骨骼裡直接傳達到大腦。
帶著窸窸窣窣的顫音,像被什麼阻隔,又像什麼在顫抖……
“小夕,不是阿爹不想,是阿爹沒用……”
耳邊的聲音把楊夕從愣神中拉回來,伸手摸摸胸口,總覺得剛剛似乎聽到裡麵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輕響。
“啪嚓”。
楊夕聽見那個應該被她稱為父親的年輕男人在哭。那是一種很壓抑的哽咽。他瘦弱的肩膀挺得筆直,扛著肩膀上的小女兒,腳步還是穩的,卻哭得仿佛無路可去……
楊夕覺得眼前的一切一定發生過!
她應該是在剛才說了什麼。在這個年輕男人的兩句話中間,小女兒的童言無忌戳中了這個男人心中最脆弱的傷疤。
可是我說了什麼?
阿娘?
誰是我的阿娘?
楊夕茫然四顧,周圍微微閃著熒光的“牆壁”,這是那朵巨大蘑菇裡的通道。可我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奇異的植物?
阿娘?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