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黎明前夕(1 / 2)

修真-師姐的劍 吃書蟲子 14220 字 11個月前

在楊夕的觀感看來,區區三兩月不見,沐新雨就與從前產生了幾乎蛻皮的變化。而從沐新雨的角度,時間卻已經過了三年。

時間是最好的老師,儘管最後它把自己所有的徒弟都殺死了。

它教會了沐新雨什麼叫堅忍。

與楊夕等人不同,沐新雨從一開始被蓬萊抓來養怪的時候,就沒有和自己的同門被堆在一處。

她運氣很好。

不知是不是蓬萊負責給她“脫毛去鱗”的人,見她長得實在柔弱無害,沒忍心下手。沐新雨沒瞎沒殘,甚至本命靈劍都好好的藏在背後的劍府裡升級。簡單地說,她保留了從前的全部戰力,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初來炎山秘境的人,所感受到的那種被剪斷了雙翅的恐慌。

可她卻經曆了另外一種恐慌——孤軍。

一人一戟,在整座秘境中橫衝直撞,她始終沒有遇到同屬昆侖的弟子。沐新雨與楊夕他們不同,她是生在昆侖長在昆侖的世家子弟,這一生有限的幾次,離開那座晴光萬裡的山峰,要麼是跟師傅,要麼是跟父母,最不濟也是戰部出征,有邢首座提點照顧著。

她其實一直是個,很容易依賴人的小姑娘,儘管她早就過了百歲,儘管她的方天畫戟在整個昆侖都是出名的兵器,儘管高勝寒都說過,全昆侖也就隻有她一顆玲瓏心腸使得這麼複雜的兵戈。

所以在這個人命薄如紙,年年生彆離的修真界裡生長了百多年,師父的離世,依然讓她那麼的難以釋懷,那麼的走不出來。

沐新雨本以為自己和其他世家子弟,是不一樣的。

她不敢說自己從未依靠過父母家世,但比起仙靈宮、離幻天的二世祖們,修真四巨頭中昆侖的世家子弟,總是更加的勤奮刻苦敢死。

那畢竟是修真界王者一般存在的昆侖,即便再窮逼,也是跟它的地位相比罷了。四巨頭的世家子弟,即便一生混吃等死,哪個又不能靠父母門派堆出個三四百年的金丹壽元?

按照沐新雨從小到大所交往的圈子,的的確確已經沒人比她做得更好了。

甘從春身為有數兒的,活下來的昆侖核心弟子,收徒弟那也是很挑剔的。甘老七身後的弟子,還活著的也就一個沐新雨。

如果時光就這麼正常的荏苒下去,沐新雨的路途不曾偏離,她本應順順當當的成長為一個昆侖的精英,戰部的乾將。

怎麼也會拿到個席位吧?

運氣好也許能混到四席也有可能?畢竟她是白允浪之後,昆侖小輩中,最精於兵器本身的一個弟子。

可是這世上的偶然,總是說不清的。

命運讓她遇到了那個最會帶著彆人拐彎兒的小驢貨。那真是,很特彆卻又很平常的一個姑娘,以至於沐新雨在秘境裡孤軍奮戰之時,每一個不敢安眠的黑沉長夜,想到她才能一次又一次的笑出來。

那個叫楊夕的姑娘,沒有特彆高尚,也並不比旁的年輕人更成熟,鬥氣作死,八卦耍賴,每一個年輕人會做的事情她也都會做。還經常懵逼兮兮的犯一點二。

她隻是特彆的不信邪。

她總她的道理,輕易不肯聽勸。你在她身上可以找到任何一個年輕人常見的小毛病,唯獨看不見一絲一毫年輕人的動搖。

人們總說上了年紀的人容易固執,可是一旦踏入了仙途,千百年時間的沉澱,歲月會證明那些固執其實隻是凡人等不到結果的堅持。

一年又一年,一旬又一旬,一世又一世,那些被固守的初衷總是會在經年淘洗之後,於不起眼的塵埃泥濘中開出亮眼的花朵。

可年輕的時候,我們常常缺了點長性。

或者說,那不是最年輕的時候,而是稍稍懂了一點人事,卻還沒看通塵世間的滄桑。花花世界迷了眼,忐忑不安的計較著付出與得失,就這樣選了一個又一個,不停的選,不停的換,不停的嘗試,似乎每一個都不夠合心意。不能讓自己一步登天。

活到須發皆白的年紀才會明白。登天哪裡會有一步?

即便有,也是輪不到你的,輪到你,也遲早要掉下來。

其實十字街頭的每一個方向,得到的結果都差不多。條條大路都通天,你所需要做的隻是,走下去。

不懼驚濤駭浪的,走下去。

不流連花紅柳綠的,走下去。

不畏懼風言風語的,走下去。

你可以妥協,可以挫敗,可以痛苦,可以歇斯底裡的在失敗時放聲大哭。因為命運並未要求你堅強得像一塊銅澆鐵鑄的鋼板。

命運這個小婊砸,她隻要求你發泄了全部的悲傷痛苦壓抑絕望之後,繼續走下去。

一直走到她麵前,她會主動勾引你上了她。

天頂之下,白雲之上。最美的風景,本是人人可以看見的。

這是沐新雨花了三年時間,在血火背叛中領悟出來的道理。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她跑去問邢首座,為什麼對待楊夕特彆的嚴酷?難道是很瞧不上她麼?“五代守墓人”幾個字,在昆侖真的就沒有一點點特權麼?

邢銘當時做了一個比喻。

沐新雨當時是不太懂得的,可這三年來,她從一人一戟逃避睚眥的追殺,到扯起昆侖大旗,拉起近千人的劍修隊伍。再到帶領這些來自五湖四海,明明已經沒有了劍甚至不少連身體都永久殘疾了的劍修,一手打造了橫行炎山秘境的劍陣戰法。

她這才知道,當自己豁出去了的時候,其實可以做到這麼多。

也終於明悟那個比喻。

邢首座說:“楊夕那小丫頭,荒郊野地裡的一株雜草,隨便撒在哪處田埂上,頂風冒三丈,自己就漫山遍野了。至於你麼,花盆裡精心栽出來的一朵月季,雖然也帶了刺兒,到底是需要澆水打叉的。”

這活成了鬼的老男人,雲裡霧裡的繞她,欺負沐姑娘稟性簡單缺了點心眼兒。

“所我們這些當園丁的嘛,可以不管野草,卻不能不搭理月季。狗尾巴草什麼的,丟去田裡吃西北風就行了……”

說得多好聽啊,一個野草,一個月季。花中皇後的咧!沐新雨旦恨自己當初年輕單純,竟然以為邢首座是在誇她。

現如今三年血火的淬煉,她終於長了心眼子,那狂風暴雨中的荒草,和溫室裡的嬌花能一樣嗎?

邢首座當年分明是在罵她!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邢首座當年罵得太她媽對了。

順理成章的昆侖精英,和抗雷踏血拚出來獨當一麵的昆侖核心,竟然有那麼大的差距。

獨擋一麵……

對於天資、毅力、勤奮一樣都不缺的沐新雨來說,最難挨的居然是那個“獨”字。

不再有人可以商量,不再有人可以征詢,你自己的決定生死命數,甚至你的決定要擔起更多跟著你的人興亡。

沐新雨小時候依賴著父母的規劃,大了依賴著師父的引導,即便沒有了師父也還有個昆侖可以靠著。

她甚至在認識那頭小驢貨之後,感情上依賴著她的堅強。

她總是可以輕易的找到一個長者,問一問怎麼做是對的。

可是炎山秘境裡的三年,這一切看似不起眼的優越條件都沒了。她得自己趟路,自己過河,心事不敢跟人說。因為她根本判斷不出來,今天聽你說心事的人,是不是明天就回掉回頭來在你後背心上捅一刀狠的。

溫室裡長大的沐新雨,她發現到頭來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劍。

那柄瑰麗與剛猛並重,常人即便拿在手裡也根本使不明白的方天畫戟,永遠沉默的支撐著她最初的驚恐,和後來的彷惶。

她方才明白,自己從前的百多年根本是活到了狗身上,從來就沒有斷奶。

斷奶的日子,沐新雨走得兢兢戰戰,如履薄冰。

洗頭發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又不敢用旁人的水係法術,就乾脆用匕首削成了一腦袋毛茬兒。

生得清秀甜美,缺了點震懾人心的氣質,便索性半邊麵罩蓋住了嘴唇和下巴,隻留下眼睛和鼻子隨時警覺著敵襲。

人都說破繭成蝶,沐新雨沒能變成蝴蝶,她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變不回美麗妖嬈的蝴蝶了。

她撕心裂肺的從家世帶給她的繭裡掙出來,告彆了安全與規範,破馬張飛成了一隻呼扇著翅膀的撲了蛾子。一路拋撒著帶毒的鱗粉,撲向既定的烈焰。

她感謝上天給了她這一場造化,雖然掰碎了她尚未長成的蝴蝶翅膀,讓她成了一隻隱在牆壁上斂起羽翼的蛾子。

可是從此,她敢了放膽去撲火。

每次有難關過不去的時候,沐新雨總會想一想,這麼難,這麼辛苦。

她隻是三年就覺得生命活過了過去一百多年都沒有的密度,楊夕是從出生就這樣活的嗎?師父、邢首座,白師伯他們,幾百年都是這樣過的嗎?

自己想,自己看,沒有人給你指導,磕破了膝蓋爬起往前。跌進坑裡摔斷了腿,原地歇半晌,拖著斷腿摸著坑窪自己再爬上來。

沒人心疼你,也沒人去哭訴。自怨自艾,還是驕狂荒廢,種出來的果子都會吞進自己的肚裡。

連做夢都在羨慕,那些有鞭子抽著往前走的人。

因為自己的背後,已經沒有人了……

孤軍奮戰。

高處不勝寒。

沐新雨自認為是運氣好,成了秘境裡唯一還握著本命靈劍的劍修。

她還沒爬到足夠的高處,卻已經聞到了那份沁骨的寒涼。

嬌花與荒草。

這是她的難關,卻是他們的生活。

楊夕在島行蜃的貝殼上,一語喊出了她的名字。沐新雨一眼望見那個小戳把子,還是當年那個爛蹦的德行,時光和艱險似乎從不曾在這個神奇的姑娘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她總是那麼活蹦亂跳的,四蹄朝天,好像有無窮無儘的精力可以用,有無窮無儘的事情可以做。

沐新雨一愣之後,自己都沒察覺的,在麵罩的後麵笑了出來。依稀又是當年那個甜美如月季的小姑娘。

開口卻是……

“你特麼跟誰老子老子的?自己是個公的母的,自己分不清?”

島行蜃上,楊夕歡欣雀躍的回過頭來,跟鄧遠之說:“我就說是沐新雨吧!虧我我一直怕她死了呢,沒想到她越活越硬實了!”忽然頓了一頓,挺糾結的問:“老遠子,你那是什麼表情啊……眼珠子要掉出來了呢。”

鄧遠之瞪著眼睛,手動闔上自己的下巴:“眼珠子掉出來?我眼眶子都要掉出來了行麼!那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是沐新雨?當年擂台上跟你一塊兒坑錢的小甜妞?”

楊夕忍不住對了對眉毛:“哎?老遠子,我終於發現你還是會看女人的麼!”

鄧遠之哼哼著冷嘲熱諷:“我隻是不看你,因為你一點女人樣都沒有。”

楊夕盯著他,然後用力挺了挺胸。

鄧遠之:“……”

沐新雨這廂邊見到楊夕,也是內心裡歡欣雀躍。可是身後的人都看著,冰山美人的架子畢竟端了太久,內心裡那個手舞足蹈“嘿嘿嘿”的小姑娘是不敢輕易放出來見人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