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舟趴在雲九章的腳下,身下迅速的泅出一灘鮮豔的血譚。
“你居然掌握了時間的力量……你到底是什麼境界?”
“神的境界。”雲九章抬起一隻赤腳,踩住身邊一根倒塌的雕梁,清淺一笑,“相比之下,我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位階’的居然對你無效?”
“位階是什麼?”蘇蘭舟沒懂。
雲九章深深的道:“幼小的拜服成熟的,衰老的拜服壯年的,卑微的拜服強大的。位階是這個世界上最合理的,消除爭端的法則。雲叢具象化了這個天然的法則,”雲九章一手撐著頭,另一隻滿是疤痕的手臂搭在龍椅的扶手上,手指輕敲著前方凸起的九羽龍首,
“你為什麼不向我跪拜?”
蘇蘭舟笑了:“啊……那個啊……”
血從嘴角裡流下來,他的內府也受了很嚴重的傷,“你早說嘛,我還以為自己是被你嚇得,自我批評了好半天。”
雲九章很執著,似乎這個答案對他來說真的很有意義:“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可能不跪,那深入骨髓的本能。我從沒見過有人可以抗拒。”
蘇蘭舟像個破布口袋一樣趴在地上,卻笑得更開心了:
“所以你看,這就是人和畜生的差彆了。本能,是畜生行事的最高標準;但是人有自製力,我們知道對錯。”
“你說得倒是很容易似的。老得都快掉渣了,還是很拚嘛。”雲九章冷笑一聲。
蘇蘭舟實在沒力氣了,閉上眼,疲憊的回道:“如果你認識一個千年吃素的妖,大概也會覺得克製不了本能的人會很丟臉吧。至於老,這位天羽皇朝的前輩,應該比我老得多吧……”
蘇蘭舟輕輕笑一下,他不像小堂那麼毒舌,但不代表他不懂怎麼戳人最疼:
“當年認識的人,都死光了吧?”
雲九章本是毫無殺意的在和他交談,拋開一個趴著一個坐著的姿勢,幾乎有點坐而論道的意味。
聞言忽然住了嘴,許久之後,才陰冷的道:“既然你有心尋死,不成全你倒顯得是我不厚道了。”
赤腳抬起來,以雷霆萬鈞之勢踩向蘇蘭舟的後背。
蘇蘭舟安靜的閉著眼睛,放空了一直高速運轉的思維,把這輩子認識的所有知己在心頭過了一遍,覺得有點開心。
人老了活著真累挺,還是年輕的時候好。
你傻我傻大家傻,日子過有滋有味兒的。要不怎麼都說,難得糊塗呢?
然而預料中的結局卻沒有來。
一隻素白修長的手,捉住了雲九章疤痕累累的腳腕:“且慢。”
雲九章垂著眼睛,看著這個憑空冒出來,抓著自己的光腳不撒手的女人。
春華秋實,草木生發。
隨著她的衣衫飄落在在天羽皇宮的遺址上,盈盈的綠意便從她的赤足延伸出來,轉眼間鋪滿了整個皇宮的遺址。
就好像千百年後,文明轟然倒塌,必將被自然重新占領的遺跡。
舉目四望,整個皇城的廢墟瞬間就成了一片植被覆蓋的苔原。自然重新侵襲文明的時間,似乎被無限縮短到了一眨眼。
雲九章萬分確定這不是什麼毀天滅地的大招,因為靈力波動微乎其微,他隻聽到這一片遼闊原野上草木安詳的呼吸。
那應該是什麼品類高貴的植物,與生俱來的天賦神通。
蔭蔽草木,落地成林。有它種下的地方,永遠會是一片盎然的生機和綠意。
“精修?”
龍座上的男人抬起頭,一身猙獰的刑傷,使他成為這整片氣場中唯一凜然不動的冷硬。
話音方落,那些顫抖著沒敢侵襲上去的綠意,好像終於抗拒不了肥沃土壤的誘惑似的。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歡快,擠進了這一片三人對峙的空間。
蘇蘭舟身下的血跡裡,生出一片藍色的水草。
雲九章糟亂的頭發裡,長出了兩朵色彩豔麗的蘑菇。
肉肉的紅色菌傘,點綴著鵝黃色的圓點,短粗胖的白色菌柄努力的撐住了自己的大頭。
雲九章麵無表情,抬起滿是疤痕的手臂,把蘑菇揪下來丟在地上,原本要踩蘇蘭舟的光腳,轉向踩到蘑菇上,用不共戴天的力道把蘑菇碾碎了。
然後他頭上又生出了一片雪白雪白,層巒疊嶂的銀耳。
雲九章冷著臉:“……”
不等他伸手去扯銀耳,一串纖細嬌媚的金針菇又歡欣鼓舞的擠了出來,迎風舒展著柔嫩的身體。
蘇蘭舟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梧桐精修略帶歉意的看向雲九章:“並沒有羞辱您的意思,但洗頭的習慣還是……嗯……半個月起碼要的。”
腥風刮過,黑紅色的柳葉刀在雲九章的指間一閃。
梧桐雙手拖住蘇蘭舟的腳腕,一瞬退出了三裡地之外。
二人消失在一片盎然的綠意裡。
雲九章冷笑一聲,翻手從腰間撤下一根臟布條,蒙住雙眼係好。
從龍椅上站起來:“精修,如果你是打著藏到死的主意,未免小瞧了你的對手。”
腳下的苔蘚裡傳來一陣清越的笑聲,歡快如流淌的山泉,又豪爽如海河江川。
“道友見笑了,某不善戰,隻有這些小手段略微可見人。”
雲九章不再回答,龐大的神識從他的頭腦中轟然散開,一寸寸搜刮著綠色的苔原。所過之處,青苔綠草無不瑟瑟發抖,仿佛這些沒開靈智的草木,也能感受到神識裡傳來的強大和惡意。
三裡地之外。
梧桐把雙手按在蘇蘭舟撕裂的肩膀上,茵茵的綠藻覆蓋住傷口,總算是止住了涓涓的血。
蘇蘭舟因失血過多,臉色有點發白。糾結了半晌,才無奈的出聲:“桐姨……”
梧桐伸出白嫩的手掌,摸摸蘇蘭舟滿是褶子的橘皮臉:“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