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兮輕慢收回視線,擰開瓶蓋兒,輕酌了一口,答非所問地一笑:“你坐這兒跟我說這些,不會最後要推薦我辦什麼卡吧?”
“怎麼會呢,”尚晚有點兒尷尬,笑了笑,說,“就好久沒見到你了,跟你聊聊——算算從高中畢業也八.九年了,咱們也這麼久沒見了。”
懷兮有點兒心煩地用手抻了抻還帶著絲絲潮氣的短發,唇角虛勾著,似笑非笑的。
沒說話。
尚晚見懷兮這副疏漠態度,一時也不好“敘舊”了,有點局促地看了懷兮一眼,見她臉色好似也不是特彆差。
半天,才又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以前那事,對不起啊。”
懷兮心底一笑,唇角也緩緩牽起,她眼角勾了勾,慢條斯理地覷著尚晚,有點無辜:
“什麼事啊?”
她這副態度明擺著是明知故問的。
尚晚知道她擺明了是要讓自己尷尬的,卻依然用懇切的語氣,說:“我那時……也沒想跟她們一起針對你的……但你知道的,我在那個班也沒什麼朋友……好不容易她們能帶著我一起玩,我很怕……被她們孤立。”
尚晚說著,還抬眼觀察懷兮的表情,咬了咬唇,繼續道歉:“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什麼可能都沒用了。但真的很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就是對不起。
第一次發現,用語言來表達對於過往傷害的慚愧,居然能匱乏到如此程度。
懷兮唇輕輕地牽著,良久,都未說話。
她下意識朝程宴北那邊晃了眼,他還在打著電話。
她目光一時深遠,隻是看著他。
看著他的背影。
尚晚還在喋喋不休。
一樁樁往事數過去,對她說了很多句對不起。
我也不想的。
我也怕被她們孤立。
我以前沒覺得那是校園暴力。
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對不起你。
你原來把我當成那麼好的朋友,我卻反過頭來和彆人一起欺負你。
真的很對你不起。
懷兮隻覺得聒噪。
目光卻還在他的方向。
仿佛此刻,有一個力道,拚命地要將她拖入充滿了不愉快的回憶,至今想起都是噩夢的深淵之中,唯獨隻有看著他,才有一線生機。
“真的很對不起……”尚晚說著,突然哭了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我好幾天都見到你,但一直不敢跟你說……”
她其實撒了謊。
注意到懷兮很多天都來店裡健身,但一直不敢搭話。
因為程宴北一直在懷兮左右。
就像以前一樣。
她不敢。
她也知道,這句“對不起”,已經晚到了很多年。
也知道,不管早或晚,都是徒勞了。
所以隻得語無倫次地道著歉。
懷兮慢慢地收回了視線,目光淡淡地落在尚晚臉上,輕笑了一聲:“你怕被孤立,我就不怕嗎?”
“對不起……對不起……”尚晚啜泣著,隻得不住地道歉。
“你現在才知道說‘對不起’,在此之前,可能一直在跟彆人炫耀你上學的時候有多威風吧。”
懷兮漫不經心地笑著,指尖兒勾著自己的頭發,“難為你還記得我們曾經是朋友,都過了這麼久了,你最該做的,就是到我躲著走,而不是跑過來跟我說這些——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挺可笑的。”
“對不起,對不起……”尚晚不住地道歉。
“你來找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嗎?”懷兮笑了笑,眼底卻是冷冽,“是要我原諒你嗎?還是讓我同情你,你也挺可憐的?你是不得以?”
“不是……”尚晚想爭辯,咬了咬唇,還是低下頭,“不是的……懷兮,真的很對不起。”
懷兮已經聽煩了,起身拿起了包,準備離開。
“以後彆去看我媽了,她什麼都知道,估計看到你心裡也挺膈應的。”
正起身,程宴北也打完電話回來了。
他從屏幕抬頭,正疑惑懷兮坐那兒跟誰說話,然後就認出了是尚晚。
他皺了皺眉。
“懷兮——”尚晚跟著懷兮站起,似乎還有話說。
懷兮卻沒理,自顧自地挎著包,迎著程宴北,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彎,揚起了笑容:“我頭發乾了,我們走吧。”
程宴北眉心一攏,想說兩句什麼,還沒看清她眼底剛泛起的一片紅,她卻不由分說地拽著他轉身。
力氣執拗。
她要他為她出頭嗎?
要他為她聲張嗎?
要他此時此刻,為她做什麼嗎?
就跟那些對不起一樣。
很多事,很多話,真的已經沒必要了。
懷兮好不容易拗著他的胳膊給他轉了個身,他卻又轉了半側身回去。她被他帶著,腳跟兒跟著整個人,也旋了半圈轉回去。
“哎……”
尚晚已經不哭了,對上麵前高大男人淡漠的眼睛,心底徒生無邊惶惶。程宴北剛空降到他們年紀時,所有人都很怕他。
隔了這麼多年,男人氣場低冽,尚晚還是懼他的。
他看她一眼,她就硬生生地給眼淚憋了回去。任淚在眼眶打轉,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了。
程宴北眼神冷冷的,睨著尚晚,薄唇抿成了一條隱忍的線。
懷兮偎在他身邊,也緊緊的。
他最後冷覷了尚晚一眼,給了對方一個警告的眼神。
就攬著懷兮轉身走了。
一路出去上了他的車,車門一關,他突然歎了口氣,將她拉到懷中,緊緊地擁住了。
她頭發之間還有絲絲潮氣,他按著她後腦勺,讓她臉埋在自己肩窩。
良久,問她一句。
“今晚回去,還會不會做噩夢?”
是了。
她在上海,做過噩夢。
夢見過以前的事。
夢見被尚晚她們反鎖在學校廁所裡。一次又一次。
她其實沒那麼脆弱的。
她真想這麼說。
溫順地趴在他肩上,沒喋喋不休地跟他抱怨一遭,她也沒哭——長大後才知道,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何況已經過了那麼多年。
不過就是為好好的一個夜晚徒增一絲不快而已。
他卻明顯比她緊張多了。
也比她在意多了。
她任他抱著她,過了會兒,才說:
“不會了。”
“不會了?”他猶疑。
“嗯不會了,”她說著,又往他懷裡竄了竄,“有你我怕什麼。”